殷修沉默地凝视着女人哭丧着的脸,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孤儿院走廊的两侧站着平时会欺负他的几个孩子,换做往常,他们会笑嘻嘻地上来找茬,但今天不知为何很反常地站在那里不吭声。
殷修没有搭理他们,而是顺着走廊往里走去,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平时会玩耍聚集的客厅里。
“殷修。”身后在哭泣着的女人忍不住在殷修进去之前出声喊了他一下,她面上满是犹豫,“要不你晚点再去找她吧。”
殷修余光瞥了那女人一眼,没有吱声,直接踏了进去。
进屋的第一眼,他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形,身上盖着一块白布,遮住了全身,从白布的一角露出了殷修所熟悉的裙子边。
殷修木讷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块白布,“晓晓是在睡觉吗?”
女人犹豫不决,没有回应。
殷修便自己走上前掀开了白布。
白布之下,是他无比熟悉的脸,此刻最想看到露出笑容的脸,但这张脸变得灰扑扑的,毫无血色,眉眼紧闭没有一丝生气。
殷修缓缓伸手,摸向了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污垢擦拭干净,沉默地凝视了她许久。
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门口的人大气也不敢出,殷修的沉默就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越是压抑就越是恐怖,谁也不知道他寂静无声的皮囊之下,情绪会有多汹涌。
他呆了片刻后,缓缓地伸手将地上的晓晓抱了起来,喃喃着转身打算往外走,“怎么能在地上睡觉呢,一定是累坏了吧,哥哥带你回屋去。”
他的眼瞳死气沉沉,声音也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就像是这具身体还活着,但只是一具空壳一般。
女人连忙拦住了他,有些哽咽地道:“她……她今天去了一个专门对小孩子进行实验的地方工作……那里伴随着一定的危险,这个危险性目前都没有出现过,谁也没想到她会有排斥反应……
“几个孩子里面,只有她出事了。
“所以殷修……晓晓她已经……”
女人喉间哽咽,声音艰难地吐露,“她已经不在了。”
短短的几句解释,说出来却十分艰难,她屏住呼吸观察着殷修的反应,生怕这个沉默的人下一秒就会崩溃。
殷修为了他的妹妹有多努力,孤儿院的人都是看得到的,他们之间相依相偎才能走到今天。
而如今晓晓死了,殷修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平淡、沉默,甚至安静到有点可怕。
他抱着晓晓不语地越过女人走了出去,穿过走廊,回到了他们两个住的破旧小房间里。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女人的哭声,只剩下满屋子的寂静。
明明今早还会向他微笑,向他招手,等待着他回来的人,现在却再也无法展露出任何笑容了。
殷修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他垂着脑袋坐在床前凝视着床上的人,试探性地用手指推动晓晓的嘴角,让这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短暂的弧度让她看上去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一瞬之间回到往昔。
但他的手指一松,苍白的小脸又回到了死寂。
殷修分辨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他只觉得脑子里很吵,仿佛有东西在碎掉、在崩塌,就如同他的人生再也拼凑不回到从前。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就只能期盼性地坐在床前希望他的妹妹只是睡一会,睡醒了就会睁开眼,然后像往前一样对他撒娇。
窗外的女人哭声不断,她一直拉扯着院长纠缠,孤儿院的孩子几乎都是她在照顾,所有孩子里晓晓是最听话最乖的。
寒风凛冽的那一天,是她在门口接待了瑟瑟发抖的两小只进来的,教他们识字、成长,也算是对殷修他们而言比较温柔的人了。
如今晓晓没了,她也同样的崩溃。
但整个孤儿院里,只有她崩溃,只有她的哭声与吵闹,其余孩子们安静的安静,嬉笑的嬉笑,排除掉女人的哭声之外,就好像晓晓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就连院长也只是不安一会之后就淡定了。
“烧了埋了都行,就一个小孩子,哪来那么多事,反正也无父无母不知道从哪来的,连户口都没有,死了就死了吧。”院长的声音听上去比会杀死人的寒风还要可怕。
在院子角落里玩耍的小孩子压低声音开始嘀咕,“怎么就她死了?大家都没事啊?”
“死了就死了呗,少她一个,还没有人跟我抢糖呢。”
“可是她哥哥变得好可怕啊,他都没有哭。”
“她哥哥本来就像个怪物一样,现在妹妹死了,更像个怪物了。”
“他不会发疯打我们吧?”
“要打也是打那个啊……他之前不还说想让他妹妹死,给他点教训吗?你说会不会是他……”
“嘘嘘,别说了,别被听到了。”
“我也没想到他被拔了牙之后一直记着这事,还真的动手了啊。”
“这事我们都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细小的议论声从破旧的玻璃窗里飘进来,每个屋子的隔音确实都还好,但只有殷修所住的房间很破,几乎挡不住外面什么声音,这也是他们从来不知道的。
因为只有他们是最后来的小孩,最受排挤的小孩,所以轮上了所有人都不想住的破旧屋子,漏雨、漏风、不避寒、不避暑,这些都是其他小孩不知道的。
即便如此,晓晓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每天都像初升的太阳一般热情。
寂静坐在床前的殷修缓缓地抬眸看向了窗外,与那几个恐慌的孩子对上了视线。
几个孩子都被那死气沉沉的眼神吓到了,匆匆地从院子里散去了。
半个小时后,女人的哭声也停止了,她大约是知道哭也没用了,便收拾着去做饭了,整个孤儿院都靠她运转,没她也不行。
当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失之后,晓晓的事就像是除了殷修以外没有人记得了。
只有他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他再也活不下去了,他们这些罪魁祸首却都好好的。
院长拿了高额补偿,孩子们的生活也跟着富裕了起来,所有人都在走向更好的生活,只有他的妹妹要烂在土里再也看不到春天的花了。
殷修的眼神如同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一般阴沉。
厨房里嬉笑不断,屋子里寂静无声。
他混乱不堪,无法思考的大脑在崩溃之中逐渐步入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