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屹立的玉家炼器阁，不负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的盛名。
勾头，滴水均特制瓦当，勾头“江南第一楼”五字，乃数百年前的大羽帝师亲手雕刻，滴水“灵隼”图案，出自先帝时期誉为江南文胆的傅青。
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飞天累榭，尽华美之真意。
倒不像是人间物件。
只是此时的炼器阁，人声鼎沸，与传说中的静谧圣地不太相符。
场中沸沸扬扬，有数百锦衣卫来回走动，将炼器炉鼎尽数搬空，包括古董字画、功法秘籍，一应奢贵物件，移向东边仓库。
等过几日清点完毕，一同送往帝都。
然而等手中活计一停，稍得空闲，这些着鲜衣配坚甲的年轻人就变得心不在焉，视眼前寒泓鹤轸如无物，频频往外看去。
广场中央，正立着两道笔直的身影，一个鹤发童颜，面色红润，一个肌肉鼓实，老而弥坚，正是玉家老祖和大秦刀魔！
可不知为何，本该结束的战斗，又有了复起的征兆。
“众生愿力，太元无上。”
“天道为苍，结契顿开。”
一句句誓约天咒响起在平地上。
两人高喊着结契誓约，双手捻食指中指，交汇胸前，随后平推向外，画出半弧，一左一右点于对方眉间。
天穹洞开，神光普照，兼具炽炎和冰霜两种灵力的藤蔓从中垂落，延展至平地上。
他们将其握在手心，一阵弧光闪过，如遭鞭挞，随后异口同声的念道：“天道契约既成，诸道神魔为证。步云凡（玉墨）今日死战，无论胜负，甘愿共赴黄泉！”
“啪！”
仿佛是一道枷锁崩开，藤蔓上代表炽炎的红色和代表冰霜的白色交汇，化为混沌，直接抽回。
下方摆放的刀鞘祭品亦随之不见。
死战契约结定，以天道为证，纵然是神魔再世，也不可违背誓约，否则必将遭受天谴。
玉墨一身战袍随风狂舞，于雨中撑开一小块天幕，语气遗憾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小家伙，你将疗伤丹药赠予我，就为一场死战，值得吗？”
“若换作老夫，就坦然接受小皇帝的恩赐，然后乖乖回京复命，说不定还能安享几十年富贵，日后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玉墨说完，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守阁一甲子，却筋骨皆碎、死不瞑目的玉满楼，又看向天资聪颖，却依旧气息衰竭、抱憾而终的玉衡，不由叹了口气。
接下来赢也好，输也罢，死者都不可能复生。
再后悔也无意义。
惊寂刀被轻轻提起，步云凡默然无语，阴阳分明的瞳孔，仿若一件毫无波澜的死物，唯有微微颤抖的身躯，透露出心里的不平静。
没了玉墨的阻拦，玉满楼不是他一合之敌，只是普普通通的断魂一刀，便轻易击溃了他的意志。
之后大可以猫戏老鼠，将自身经历的痛苦如数奉还，了却一段纠缠了几十年的恩怨，再将高高在上的玉家老祖踩在脚底，折磨至死。
然而他依旧选择了遵从本心。
沉寂了那么多年，煎熬了那么多年，步云凡依旧还是那个黄沙漫天中艰辛前行的马夫，却又不完全是那个马夫。
接受陛下的馈赠，带着殊荣回京固然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并非他想要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在这处江南圣地轰轰烈烈地死去，也不愿再孤身一人立于人世间。
刀意破碎再重组，修为突破再停滞，这样的日子，他已经经历了大半生，直到这场大雨，亲眼目睹一闪而逝的神灵法相，才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并非向死无生的武道意志，也不是可歌可泣的戮血征途。
从始至终，他步云凡想要的，只是一个弥补过去杀生罪孽，挽回心中遗憾的机会。
他曾害怕死亡，苟活于世，沧桑数十年，今日愿以杀证道，来一场临死之前的蜕变。
刀煞嗡嗡一震，步云凡不再拘泥于武道最初所学的断魂刀法，《百烈皇刀》呼之欲出。
玉家内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观望这场战斗，等待着这场倾尽所有的绝世之战。
……
一息，两息，三息。
暴雨下的沉默终被打破。
刀意劈斩，银煞一线，如同清晨天边亮起的曙光，切开黑幕，萦绕出褐色的光环。
百烈皇刀并非火象，而是实实在在的厚土之意，以大地广袤无垠的包容力，归葬世间万物，最终归于幽冥。
玉墨感受到刀法真意，面色怅然。
这样的好刀法，他生平第一次见，不料却是自己的死期。
一轮幽火绽如明月，随着双手平推向前，速度奇快无比，几乎是一瞬间，就闪现到刀魔面前。
惊寂刀纵横，先后砍出十字劲气，顶住焱海，随之从下方撩起的一击，凝结出数丈刀影，浑然天成。
玉墨身形鬼魅，弹腿起身，立在刀意战柄上，直压大地，这雄浑肆意的一刀，有如实质，被千钧重力消磨殆尽。
这点时间，足够刀魔扬长避短，凭借着一弹之势早早后撤，避开了温度奇高的幽暗火焰。
趁机一顿连击，一次比一次势大力沉。
这凌厉攻势叫做斩击，是化腐为神奇的刀客宗师才会的技艺，次次声如擂鼓，堪比巅峰一击，一连串下来，足够弱势之时挽回败局。
如此之快的斩击让玉墨连连后退，地面划出一道痕迹。
苍焰派终归是炼器宗门，他的强，在于瞳术，也在于自身修为。
几十年的伤势积累，疏于战斗，论实质战力而言，不一定比得上同阶武修。
步云凡眯眼一笑，脚下八步赶蝉，行云流水，好似天上星宿排列，一步百米而来。
有七八个先前一般的硕大刀影凭空出现，悬空而定。
这自然不是惊寂刀显化的武道意象，纯粹是靠功法品质，于低阶修得高境大修一丝威能，类似一剑西来、飞剑夺颅的剑修本事。
七八个刀影厚重朴素，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强悍气力，疾速而去。
玉墨脚步稍稍停顿，逮住一个刀影，探出一臂，一拳幽火砸下，疯狂颤动。
他在试探这一击的力道。
心中有了算计，再次面对进退有度的刀影，不闪不避，幽目冷冷望去。
在燃烧的火焰之下，刀影如遭大劫，左右前后奔袭间不再圆转如意。
无懈可击的攻击阵势终是出现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