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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之中几乎一片黑暗,惟余那熹微的月光还从窗帘之外探进头来,投射出三三两两的光点,映照躺在床上的我们。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除了自己家兽之外的兽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啊,以前我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更不要提,现在躺在我身边的家伙,还是我曾经最害怕的虎兽人。

此刻,我和娄鸣背朝着背,脸各自朝向一边,默不作声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为什么我会这么肯定他也没有睡?很简单,因为娄鸣睡觉的时候一是会保持一个奇怪的姿势,二是会发出轻微的打鼾声,而现在他侧过身去不说,连打鼾的声音都没有,不用说就知道,他一定没有睡着。

“娄鸣,你睡了吗?”

良久,我轻声问道。

“没,压根睡不着。”

他也轻声回答道。

“其实,我也睡不着。”

我说罢,打开了房间的灯,和娄鸣同时坐起身来。

我们两个面对面地看着对方,心里好像都有一大堆话想要表达出来,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完全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的我们两个,就像是两个造型特殊,并面对面着的橱窗假兽模特一样,看似是想和对方说什么话,但实则谁都开不了口,只是摆出了想要说话的动作后,就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这可不像是我的作风,同时,也更不像是他的作风。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呢?

“呃……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下午那阵子的『神启现象』的事情吗?”

气氛越发尴尬起来,致使我不得不试图去找个话题来让我们两个都放松起来。

“啊,记得……‘小心虫’,对吧?”

“嗯,我一直都没参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而且,艾尼莫斯世界,哪里又有那种纯粹的虫啊,不都是些几乎一辈子都要住在西恩斯大陆那边的昆虫兽人嘛,墨烟岛上从来都没有那种类型的兽人,真不知诸神告诫我的这句‘小心虫’到底有什么含义。”

“我想,你还是不要太早下定论为好。”

娄鸣摇摇头,如此说道。

“罗娜,一看你平时不怎么关注生物界的一些新闻吧?我可是时不时就会去看的哦……去年年中的时候,满月生物报的网站上就刊登了一篇关于在金都国各地发现了远古昆虫化石的报道,注意,是远古昆虫化石,不是远古昆虫兽人的化石,因为那些成为化石的昆虫根本就不具有作为兽人的任何特征,完全就是真正的昆虫!”

“真正的,昆虫?!”

“对,体型很小,完全达不到作为兽人的体量,而且脑容量也小的可怜,身上也不存在任何演化的迹象,与‘人类’提供的,他们那边的一些昆虫化石比对,几乎一模一样,无疑,这就是这个世界曾经存在着真正的昆虫的证据,同时,这也给生物学家们探索昆虫兽人的起源带来了新的方向。”

“那要这样的话……『神启现象』中说的‘小心虫’……该不会是墨烟岛上也存在着昆虫的化石吧?”

我问道,而娄鸣又是摇摇头,回答道。

“我不太清楚,不过,既然『神启现象』给你的启示就是要你小心虫,那么你就尽量小心一点和虫相关的东西吧……因为,搞不好还会有没有灭绝的昆虫存在呢。”

“没,没灭绝的昆虫?”

“啊,说不好就有呢,我记得‘人类’传过来的一本小说里,就有着对一种从他们世界的太古时期活到主角所在的年代的虫的描写呢,好像是叫什么……霍氏不死虫来着。”

“霍氏不死虫……听起来就好恐怖的样子。”

听到这个名字,我突感一阵恶寒。

这种东西顾名思义,应该是有着不死不灭的本领,我心想要是真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话……

呃,等等,不死不灭这个能力怎么这么熟悉呢?

哦,对了,路杰好像就是个不死不灭的存在来着……不过他是个狼兽人,而非是什么霍氏不死虫。

“但是罗娜,你也别当真,霍氏不死虫只是小说里杜撰的生物,就连写出它的‘人类’都不确定这种生物是否存在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坏笑。

“所以娄鸣,你刚刚说那什么霍氏不死虫的事情,是故意的对吧?”

我边说,边也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并把手搭在他的腰间上。

“啊,不,罗娜你听我解释……嗷呜——”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先下手在他腰间上拧了一把,感到那里又痒又疼的他像是个被点燃的劣质爆竹一样,一边发出了凄惨的叫声,一边从床上弹到了地板上。

“娄鸣,我希望你能记住这次教训,下次要是你再敢这么吓我,那你就完了!听到没有?!”

他捂着腰间被我拧过的地方,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看起来相当滑稽。

我也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了,待他自己上床之后,我便关上了灯,说了声“睡觉”,之后就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里,侧过身去,在享受静谧黑夜的过程中,安然地睡去。

……

……

……

在朦胧之中,我睁开了双眼,没错,四周的景色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的温泉旅馆的房间,而又是那充斥着黑雾的残破废墟。

无疑,『神启现象』又一次和梦境重叠——在我还在火车上的那几天,这样的情况几乎是每天都在发生。

四周的黑雾远比之前的几次要更加浓烈,这让我的视野变得极其有限,致使我现在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以免又出现什么危险而来不及闪躲。

不过,即便不闪躲应该也没关系,因为在『神启现象』中遭受的任何伤害都不会反映在现实之中,所以,这似乎也和做梦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会不会『神启现象』就是一类特殊的梦呢?

我这么想着,同时也像个盲兽一样地,用着触觉,听觉和嗅觉来感应四周的变动,并在这如同沥青一般厚重粘腻的黑雾之中缓慢前行着。

直到,有一个苍白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此刻,黑雾也不知怎的开始散去,我逐渐看清楚了那苍白身影的全貌,不错,那的确是我认识的某个兽。

(前方重口预警,请谨慎观看!)

我正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可这个时候,她却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随后,眼睛之中流淌出了两道殷红的东西。

我原本以为,那只是■,还纠结着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流出■来,但下一秒,那两道殷红的东西却开始在她的脸上无规则的蠕动起来。

我十分惊异,而就在这时,那黑雾也已经散去,我这个时候也看清了,从她眼中流淌出来的,并不是两行■液,而是两条如同红绳一般的,蠕动着的某种生物。

那么,能有这样的姿态的生物,就只有……

虫!

下一秒,她的嘴咧开笑,而从她的嘴里,一条又一条的虫像是■液一般流淌了下来,挂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她的衣服上,还有这废墟的地面上,并在自己依靠的地方翻滚着,蠕动着,蜿蜒着,而我则感觉自己的胃也跟着那群红绳一般的虫律动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充盈我食道的同时,一种未知的恐惧感也让我僵在了那里,不能动弹分毫。

我想要闭眼,不去看这诡异而恶心的一幕,但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眼睛完全闭不上,只能瞪大了双眼,看着逐渐被口中虫群裹覆全身的她。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物体落地声,紧接着,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我的手,拉起我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我转移视线,想要看清楚拉住我的那个家伙是谁,可正当我要看清她的脸的时候,我却又来到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

和那暗无天日,并充满着黑雾的古怪废墟不同,这里是一个明亮的,温馨的,栽满了迷迭香的临海花圃。

和煦的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迷迭香的淡雅香气,顿时让我原本不安恐慌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说起来,迷迭香,这种寓意为“倾听与交流”的暗紫色小花卉还是我的生辰植物呢。

虽然,生辰植物只是那些所谓的占卜师为了欺诈他兽,从中盈利而捏造的一纸空谈,但我有的时候还是会在知道了一个兽的生日之后,稍稍留意一下其对应的生辰植物是哪一种。

就比如,在最开始和娄鸣相遇之后,我就有调出过他的学籍档案,看了一眼他的生日,并查询到了他的生辰植物是金粒枝。

我蹲下来,抚摸着面前的一株迷迭香的小花,随后,在我的余光之中,看到有谁朝我这里走了过来,嘴里似乎也在说着什么,但我却完全听不懂那个家伙说的话。

我站起身来,想要回头看过去,而就在这时,那清脆的金属物体落地声再度响起。

随后,我所看到的,不是临海的花圃,更不是满是黑雾的废墟,而是我二叔的温泉旅馆客房的墙壁。

天已经亮了,我拿起身旁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七点多钟了。

我又转过头,想喊娄鸣起来,可看到的却是已经整理得非常整齐的被褥和枕头,娄鸣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

我这才想起来这家伙从来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而且一向都起的很早。

在整理完头发,洗漱完毕之后,我便想出去吃点早饭,但刚一开门,娄鸣就回来了,并把一份早饭递给了我。

“醒了?这是你二婶托我带给你的,她和你二叔为了那个所谓的大订单去岛西部采购消耗品去了,这四天之内不会开店,只是要麻烦咱们几个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帮忙看一下店,以免有小偷来这里偷东西。”

“诶,怎么这样?”

我多少有点惊讶和不悦,我二叔二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还把自家的店交给我们来看着?这真的好吗?

“好了,你也别这么惊讶了……就只是看店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再者说了,这还是我们几个自愿帮忙的呢。”

“自愿帮忙?”

娄鸣的话让我颇为不解。

“哦,你起的晚一点,不知道这事,一开始是他们夫妻两个让自家孩子帮忙看店,但,我想这要万一真出什么事的话,我怕你大表哥和表妹都应付不来,所以我和路杰他们几个商量了下,跟你二叔说我们几个也要跟着看店,他就同意了。”

“唉,你也太爱操闲心了吧……”

“我这怎么能叫操闲心呢?我这么做,可是想给你家里的兽留下好印象!要知道我啊,现在已经有了让你爷爷接受我的计划部署了,而让你的家里兽对我都有个好印象,则是这个计划里最基本的要求。”

他背过手去,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缓步走入了我们所入住的房间,然后打开了窗户通风。

他望着外面的风景,但很快,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聚精会神的在窗台上扒着脑袋往下看,随后,他又关上了窗户,但仍然站在那里,歪着头向原来的方向看去。

“娄鸣,你看见什么了?”

他没有做声回应,而是反手做了个“来这边看”的动作招呼我过去,我也没弄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也凑了过去,顺着他的指向,隔着玻璃,在窗台上向下面看去。

只见那是个身材瘦得干巴,浑身脏兮兮灰扑扑,但却有着一对无比耀眼的黄金牛角的老年牛兽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家都喊这个老家伙叫老金。

老金究竟从哪里来的,本名是什么,年纪到底有多大,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墨烟岛上的,现在都已经不可考了,我们这些墨烟岛上的民众,只知道他每天都过着乞讨拾荒的流浪汉生活,无论春夏秋冬,就只穿着他那一身破烂而肮脏的衣服,而每逢节假日或者旅游旺季,亦或者是谁家婚丧嫁娶,这个时候,他就会到兽多的地方,举着他那个破烂的陶碗,向别的兽乞求钱财,若是碰到些生性慈悲的兽,可能就会给上一两块钱,但若是碰上铁石心肠的,那他很大概率就会空手而归,甚至被直接撵走。

不过他脾气很好,就算有的兽不给他钱,还把他撵出去,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正因如此,他也成了岛上一些个性恶劣的孩子的恶作剧对象。

总之,他的日子,就像是普通的流浪汉那样,过得是相当的凄惨。

“哦,这就是我们岛上的一个普通流浪汉,我们都叫他老金,就因为他有一对色泽如黄金一般的牛角,他怎么了吗,娄鸣?”

“刚刚这个老金,一直都在下面往咱们房间里看来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而且,在他看到我的时候,你猜他干了什么?”

娄鸣背过身来,双手环于胸前,侧着头跟我说道。

“什么?”

“他做了个让我下来的手势,就好像是认识我一样,而且,我越是看着他不动,他做那个手势的幅度越大,脸上的表情也就越着急。”

娄鸣舔着嘴唇,颇有些严肃地回答道,而他的回答,也让我和他一样,被困惑的黑影所笼罩于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