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很快传到了南京,郑和虽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但也只能照做。郑和找人把韩林儿的尸体和首级缝在一起,吊在城门上,让进出南京城的人都看的真真切切。消息很快传遍了四面八方,甚至有好事的老百姓特意到城门前看热闹。
与此同时在扬州的一处豪华宅院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和两个妙龄少女急忙忙的收拾行李,什么金银、首饰、珠宝、银票一股脑的往包袱里装,中年男人一边装一边催促道:
“快!快!船在运河等着咱们呢,装好了咱们就可以走了。”
两个妙龄少女当即加快手脚,中年男人抬头一看其中一个少女竟然拿着一只瓶子往包袱里塞,中年男人一把把瓶子抢了过来,埋怨道:
“你装个瓶子干什么!”
说着就把瓶子扔在地上摔得粉碎。那瓶子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少女的心爱之物,瓶子一碎少女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少女带着哭腔说道:
“老爷,这瓶子可是花了三十两买的啊,摔了多可惜啊。”
中年男人没理会少女的哭诉,他用眼睛扫了一下两个少女的行李,发现里面有许多无用之物,什么胭脂水粉、丝绸布匹、瓶瓶罐罐她们俩全都装了进去,以至于她们俩的行李大到她们俩肯定背不动。中年男人一股脑把那些无用的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全都拿出来扔在地上。两个少女当即心疼的直蹦,一边趴在地上捡被扔掉的胭脂水粉,一边哭天抹泪道:
“老爷,这可是袖粉斋的啊,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中年男人脸色一沉,怒斥道:
“赶紧把眼泪给我收回去!”
一见老爷发火了,两个少女赶紧止住泪声,可还是一脸的委屈和不舍。
中年男人说道:
“两位姑奶奶,咱们是去逃难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除了一两件换洗衣服外,只拿值钱的东西。”
“可是……”两个少女指着地上被扔掉的胭脂水粉、瓶瓶罐罐欲言又止。
中年男人摸着两个少女的头柔声安慰道:
“这些瓶瓶罐罐,咱们以后再置办也就是了。别伤心了,噢。”
中年男人说着把手从头滑到了两个人的脸颊上,两个少女也非常配合的趴在了中年男人的大腿上。
左边的少女问道:
“爷,咱们要逃到哪去啊?”
“南洋。”
“那是不是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另一个女人问道。
“差不多吧,除非中原变了天,要不然咱们不可能回来。”
“爷,我舍不得这,你看扬州有的是好吃的好玩的,南洋有什么呀。”
“南洋虽然没有中原繁华,可吃喝玩乐,也是样样俱全。”
右边的少女拿起地上一块被打碎的胭脂问道:
“那里有这么好的胭脂吗?”
“有!”中年男人拉长声音说道:“就算没有,我派人去中原买也就是了。你们俩放心,只要咱们能平安到达南洋,到时候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买什么。”
两个少女立即把胸口紧紧地贴在中年男人的大腿上撒娇道:
“爷,您说话可得算数,我们姐妹俩全指望您了。”
中年男人油嘴滑舌道:
“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
两个少女醋味十足道:
“你前两天还去丽红院找那个叫春梅的呢,别以为我们俩不知道。”
“你们俩吃的哪门子醋啊。那对于爷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爷我有那么多相好的,可这次我谁都不带就带我的红红和青青,你们说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在爷的心目中你们俩是最重要的。其他女人怎么跟我的红红、青青比。”
中年男人一番甜言蜜语,把两个少女哄的如坠云里雾里。
红红心满意足的刮了一下中年男人的鼻子娇声说道:
“你呀,就是一张嘴最会哄人了。”
“除了嘴之外,我别的地方也会哄人哦。”中年男人说着把两个少女一左一右揽入怀中。
三个人正在屋里蜜里调油时,突然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进来的这个男人年纪至少六十以上,花白的头发和胡须,穿着一身青袍,长相和屋里的中年男人非常像,一看就知道是两父子,不过与儿子的散漫懦弱不同的是,这位父亲双目如炬,脸上的神情不怒自威。
中年男人一见父亲进来了,心里面就是一颤,赶紧从床上站起来,怯声道:
“爹。”
两个少女也赶紧跪在地上小声说道:
“老太爷。”
男人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和他身边的两个女人,跟着视线在屋子里扫视一圈,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
“在收拾行李,爹。我已经找好船了,今天晚上就能出发。”
中年男人以为老爹会夸奖自己一番,哪知对方脸色一沉问道:
“出发?去哪?”
“爹,现在朝廷正四处通缉我们,当然是到外面避一避了。我已经跟船主说好了,这条船直达南洋,到了南洋朝廷就奈何不了咱们了。这些钱足够咱们享用几辈子的了。”
中年男人说到最后,指了指他包袱里的金银细软。
父亲面色依然很凝重,他走到包袱前,拿起里面的银票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然后说道:
“峰儿,你听没听说教主被郑和悬尸示众的事?”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刘峰,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是最近刚刚听说的。”
“古人云:‘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如今君死国灭,做臣子的该如何?”
刘峰一听父亲这个问题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他明白父亲什么意思,可他天生贪生怕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况且他有这么多钱还没享受够呢。
“这……这……”
刘青龙见儿子言语支吾,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呢,君死国灭,做臣子的该如何?”
刘峰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该以身殉国。可是……”
“可是什么?”刘青龙反问道。
刘青龙的目光直直的瞪着自己的儿子,刘峰不敢和他对视,把头垂的低低的。
刘青龙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刘峰本能的身体一颤,刘青龙问道:
“峰儿,你是不是怕了。”
刘峰赶紧摇头否认道:
“没有,没有。”
刘青龙接着说道:
“你别忘了咱们的祖先是谁,你是大宋鄜王刘光世的后人,你爷爷是大宋太保刘福通。咱们刘家一直忠于大宋,世受国恩。如今陛下受如此大辱岂能坐视不理,你我父子应该像文丞相、陆秀夫一般以身殉国才是。”
一听到“以身殉国”四个字刘峰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颤。
刘峰颤声道:
“可是……可是父亲,陆秀夫、文丞相和张世杰他们对抗的是蒙古鞑子,他们不堪忍受外族统治才以身殉国的。现在大明是汉人的江山,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刘峰想试探一下父亲的态度,哪知刘青龙立马劈头盖脸的痛批道:
“这种话怎么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难道忘了朱元璋派廖永忠杀你爷爷的事了?咱们刘家和他们朱家不仅有国恨,更有家仇,咱们就是死也不能向他们老朱家投降。”
刘峰赶紧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父亲,您准备怎么做?”
刘青龙慨然道: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的尸身受人羞辱,我要替陛下收尸。”
刘峰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
刘峰刚想说不,这时从外面又进来两个人正是朱巧儿和白瑙甫,自从白莲教的教徒做鸟兽散后,他们三人就辗转躲到了这里。
刘青龙见他们两个也都背着一个包袱,开口问道:
“怎么?你们俩也要逃跑吗?”
朱巧儿和白瑙甫两个人一听刘青龙的语气就知道事情不妙,白瑙甫说道:
“朝廷现正四处捉拿咱们,不跑不行啊。”
刘青龙沉着脸问道:
“那教主怎么办?”
这话把两个人问懵了,二人不解道:
“刘护法,您什么意思?教主他老人家不是已经被害了吗?”
“教主确实已经死了,可他的尸首现在被吊在城门上,被人羞辱,你们难道准备坐视不理吗?”
“这……我们也没有办法啊。”白瑙甫一脸无奈道。
“怎么没有办法,咱们三人合力把教主的尸首抢回来如何?”
一听这话,朱巧儿的反应和刘峰一样,惊诧道:
“刘护法,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刘青龙向她瞪了一眼,严肃道: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你这么做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奉陪。”
朱巧儿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白瑙甫跟在了后面。
两个人刚到院中,刘青龙忽然人影一闪,挡在二人身前。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二位,你们还是不是白莲教的护法了?”
朱巧儿一听乐了,说道:
“算了吧,刘护法,白莲教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教主都死了,教徒也跑了,现在提白莲教还有什么意思?”
“好,咱们不提白莲教,咱们说说个人恩怨。”刘青龙对朱巧儿说道:
“朱护法,当年你走投无路,要不是教主收留你,你现在恐怕早就是一具枯骨了吧。”刘青龙又转向白瑙甫说道:“白护法,你当年被官府抓住,马上就要问斩,是我和教主从法场上把你救走。教主对你们都有过救命之恩,这些年来又把你们扶上护法的位子,这些你们都忘了吗?”
白瑙甫赶紧答道:
“这些恩情我们当然记得,我们对教主也一直感恩戴德,所以我们办事一向尽忠竭力,生怕有负教主所托。说实在的我们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教主已经死了,白莲教也散了,我们现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刘青龙冷冷笑道:
“那句话说的还真对,当真是‘人走茶凉’,教主一死在你们这他对你们的恩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是吧。”
白瑙甫赶忙解释道:
“不,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们想报恩,也没有报恩的对象啊。要是林森还在我们肯定唯他马首是瞻,可林森也死了。”白瑙甫知道刘青龙对韩林儿一向忠心耿耿,这种无力的辩解他肯定不接受,白瑙甫眼珠一转,想出另一种缓和的策略说道:
“不如这样,咱们暂时去外面避避风头,等过几年风声没那么紧了,咱们再回来重建白莲教,这样既可以继承教主未竟的事业,也可以告慰教主在天之灵。”
白瑙甫刚说完,刘峰立马赞成道:
“爹,这个主意好啊。”
刘青龙怒声训斥道:
“闭嘴!你知道什么!”
刘青龙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咱们过几年等风声松了的时候再重建白莲教,那我问你,到时候奉谁为教主呢?”
这话可把白瑙甫给问住了:
“这……这个问题嘛……”
刘峰这时突然心念一动:教主死了,教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自己爹了,要是刘青龙能当上教主,那自己岂不就是少教主,白莲教所有的财富还不都是自己的,到时候女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刘峰说道:
“爹,当然是您最有资格当教主了。”
话音刚落,刘青龙回手狠狠的给了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的刘峰原地转了三圈,一边脸颊都快没知觉了。
刘青龙怒斥道: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刘家世代忠心,岂能作此篡逆之事。”
刘峰捂着自己被打肿的半边脸,不敢出声。
刘青龙回过头来问朱、白二人:
“你们说,到时候奉谁为教主。”
朱、白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朱巧儿问道:
“依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不要求你们别的,只求你们跟我去抢回教主尸体,好好安葬,就算你们报答教主对你们的恩情了。做完这件事之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朱、白二人心里盘算着刘青龙的提议,不用问朝廷肯定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三人此一去必定是九死一生。
朱巧儿说道:
“要是我不跟你去呢?”
刘青龙把眉毛一竖,说道:
“那就休怪刘某翻脸不认人了。”
刘青龙的话中隐隐透着一股杀气,同时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朱巧儿这时也把手按在了鸳鸯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白瑙甫一看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白瑙甫暗自盘算就算他和朱巧儿联手也没有十足把握赢刘青龙,即便是赢了也会有人受伤。
白瑙甫赶紧打圆场道:
“二位,二位,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都冷静冷静。朱护法,教主在世的时候对咱们确实恩重如山,咱们确实应该报答。”
白瑙甫说着的时候,悄悄地拉了拉朱巧儿的衣袖,朱巧儿心领神会,当即变了一副脸色,说道:
“刘大哥,我刚才是跟您开玩笑呢,您怎么还当真了呢。去抢教主尸体,我们当然义不容辞了。”
刘青龙脸色缓和了一些,手也从刀柄上移开了。
“这还差不多,今晚二更时分咱们一起动身。”
刘青龙说完便走了。
刘峰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屋中,红红和青青等候多时,刘峰一进来赶紧上前问道:
“爷,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刘峰叹息道:
“还走什么走啊,老爷子非要去送死,我怎么劝都不听。”
“那我们俩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两个女人凄苦道:
“老爷,我们两个离了您怎么活啊,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啊。”
这两位是刘峰从妓院买回来的妓女,跟着刘峰图的是他手里的钱,刘峰也听明白她们的意思了,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一张就是一万两,给了二人说道:
“这里是一万两,应该够你们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的了。”
两个女人一见到银票,立马止住了哭声和眼泪,眼中放出了精光。二人赶紧把银票收起来,起身感谢道:
“谢谢爷,谢谢爷。”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屋子。
两个女人刚出去,又进来两个人,刘峰一看正是朱巧儿和白瑙甫。
白瑙甫先看了看屋内屋外没有外人,说道:
“贤侄,现在你爹要去送命,你确定要跟他一起去吗?”
刘峰无奈道:
“老爷子犟得很,我也没招啊。”
白瑙甫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你有招,就看你想不想干了。”
白瑙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刘峰。
刘峰看了看小瓷瓶,问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面是穿肠散,无色无味,人服下之后必死无疑。”
刘峰好像明白他们两个人的意思了,惊恐的看着白瑙甫和朱巧儿:
“你们该不会是想要毒死我爹吧?”
白瑙甫点点头道:
“对,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你把它放在水里,骗他喝下。我们要是骗他的话,他肯定有戒心,这事只能由你来做。”
“我……我可是他儿子啊。”
白瑙甫劝说道:
“你是他儿子不假,可是他把你当儿子看了吗?他现在要拉着你一起去死,俗话说‘父慈子孝’,可父如果不慈,子也可以不孝。”
“这……”刘峰眼神飘忽,神情不定,明显还是拿不定主意。
朱巧儿加把火道:
“你想活命,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想想你要是死了的话,要这些金银财宝有什么用。”
朱巧儿说着指了指那些打点好的行李。
刘峰最终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接过了小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