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马路上,白色车辆又快又急,前置灯扫射过路边的杂草。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渗透至更深的茂林中。
驾驶座上的男人一脸阴沉,偶有光亮拂过他的脸庞,倒显得他那双眼更加阴鸷。
车子很快便到了宾馆门口。
陆行义怒气冲冲地拉开车门,动作又重又粗鲁。
他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下车”。
车门打开的那一下,他立即抓住陆诗诗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去宾馆。
家庭作坊式的小宾馆,并无正经的前台,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守在一楼。
看着这阵仗,她哪还有心思打瞌睡啊,瞬间站起了身,一脸犹疑地开口,“住宿?”。
“找人”,陆行义的语气并没有软下来,听起来格外凶。
眼神瞥至他身后的小姑娘,妇女心里大概有数了,但还是问了问,“这,你要找谁啊?”。
陆行义略加思索,给了几个关键词,“男的,学生,高中生,外地人”。
“有名字吗?”。
妇女这么一问,直接让陆行义将问题甩给了陆诗诗,“名字”。
陆诗诗反问道,“压根没有这个人,哪来的名字?”。
陆行义气急之下,又加重了捏她手腕的力度,说出来的话,大有胜券在握的意味。
“你,好啊,以为我找不到,是吧?”。
随后,他索性坐在了旁边的塑料凳上,求人办事,语气也很强硬。
“老板,给我查查今天入住的,有哪些?”。
简易的小宾馆,办起事来,也体现了熟人社会的那些办事规矩。
中年妇女二话不说,直接开始查房,边查,边唠起了闲话。
“前几天还有好些个初中生来我这”。
“都是隔壁学校那些孩子,小小年纪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又是谈恋爱,又是抽烟喝酒”。
陆行义情绪一激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唾沫横飞。
“呵,要是碰上我,我连着两个人一起打”。
“哎,这些孩子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家里的老人哪里管这些”。
陆诗诗也寻了个位置坐下了,她合上了双眸,并不想理会。
果真如中年妇女所说,他们不过闲聊了几句,不一会,门外来了一行人。
尼古丁的气味也随之而来,男男女女的声音都还有些稚嫩,但他们手臂上的纹身一个比一个夸张。
中年妇女眉头一皱,冲着陆行义说了句,“喏,又来了”。
“你等会,我先出去看看,再带你上去找人”。
陆行义多次瞄向门外那些人,眉头皱得越发紧。
而后,他又冲着陆诗诗威胁道,“你以后要是敢这样,别让我知道,知道了就打断你的腿”。
陆诗诗双眸紧闭,回了他的话,“爸,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还是明白的”。
“你最好明白”。
这句话过后,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门外,中年妇女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三言两语,就把人劝走了。
没一会,她又进来了,冲着陆行义说道,“走吧,我现在就带你上去”。
她走在前面,陆行义自觉跟在她身后。
陆行义走了好几步,察觉到身后都没有其他动静。
很快,他又转过身,呵斥道,“你还愣着干嘛,跟上”。
“是你要找人,又不是我要找人,我就在这等你就好了”。
“好啊你,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紧绷着嘴角,而后,阔步迈向陆诗诗,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中年妇女貌似也被吓到了,连忙打着圆场。
“哎哟,好好跟孩子说话,现在的孩子不比我们那时候”。
只一下,身子骤然失去重心,陆诗诗眉头一皱,乌白的嘴唇似乎颤了下。
但是,陆行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一只手狠狠钳制着她,直直拉着她往前走。
中年妇女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好几个房间号,就带着他们穿过楼梯。
行至楼梯口,她的手刚举起,便听见陆行义说,“老板,让她一个人进去”。
“老板,你把房间号给她”。
“啊?这不太好吧”,老板听到他这么要求,也有些惊讶。
陆行义可没有什么太大的耐心,直接夺过老板手上的纸,随后,一把塞给了陆诗诗。
而后,他又一把拽住老板,将她往后带,补充了一句,“没什么不好的,就让她敲门”。
“陆诗诗,进去,挨个挨个敲门,你要是不敲,就是心虚,换我来敲就不是敲门这么简单了”。
这句充满威胁的话,听起来有些离谱。
但,陆诗诗相信他能干得出来,他的不简单便是把所有人都骂一遍。
而这边,陆行义顿了顿,突然惊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还有,把你的手机给我”。
“不在,你没有给我拿手机的机会”。
这倒是令陆行义无法反驳,毕竟他当时是直接将人从房间拽了出来,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
老板心感不妙,弱弱地请示道,“哎,我说,何必这么麻烦,你让孩子说人在哪不就成了”。
“呵,她要是愿意说,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那会不会是你错怪孩子了,我瞧着她应该不会早恋什么的”。
老板悄悄抬头看了眼陆行义的表情,竟被吓得脸色倏然一白,连说话都没刚才那般利索了。
陆行义冷哼了一声,并没有接受这种说法,“错没错怪,就看她怎么敲门了”。
他说完这句,便拉着老板往后退。
两人一起藏在楼梯间,一双眼里布满悔意,一双眼里布满探究,直直注视着走廊里的陆诗诗。
走廊里,陆诗诗只穿了一件睡裙,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缠绕至半个手臂的石膏似乎要与睡裙的颜色融和了,一样的白。
老板看在眼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说,你这姑娘生得这么好看,住在这里面的大多都是不学无术的小年轻,你就不怕她出事?”。
可惜,甭管她说什么,陆行义始终无动于衷。
咚咚咚,敲门声在这走廊响起。
房间里的人高声回应着,但大多都不太耐烦。
“谁啊,大晚上的”。
“有啥事啊”。
“阿姨,房间里就我们几个男的,真没干坏事啊”。
隔着房门,都能听见里头吵吵闹闹的声音,同时混杂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一并靠近房门口。
门开的那一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短暂的安静过后,便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同学,你找谁?”。
“查房,没事了”。
陆诗诗脸不红心不跳地随意扯了个慌。
“哦,那行”,男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声应道。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陆诗诗早就走远了。
楼梯间,陆行义捏着拳头,在看到两人并无任何亲密的举动后,才松开了拳头。
敲门声一一略过不同的房间,房门也逐一打开。
也许是顾及陆诗诗那只明显受伤的胳膊,又或许是她那张看着就很年幼的脸,又或许是那张透着病态的嘴唇。
饶是他们在房间里如何不耐烦,开门的那一瞬间都柔和了不少。
“你是阿姨的女儿吗?怎么今天是你查房?”。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你是隔壁学校的吗?”。
这一句句话,充满了疑惑,好在,这也成功打消了陆行义心中一大半的猜忌。
连着几个房间查下来,陆诗诗也明白了,这哪是什么高中生,这只是长得高的初中生罢了。
不准确的信息,要是一直不准确下去,也是好的。
只余下两个房间了,她心中的不安感也越来越重。
走廊的尽头,两个房间靠在一起。
她明白,陆行义并未走远,这里的隔音也并不好。
没有犹豫的机会,她只好再次敲响了门。
这一次,房间里没有那些嘈杂的声响,也没有那些不耐烦的声音。
可没由来的,她慌了。
这扇门,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敞得开,屋内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少年的身影也扰乱了她的心神。
她瞳孔一缩,连鼻尖都染上了一抹酸涩。
照例,她说了句,“查房”。
他背光而立,望着她单薄的身形,有一种想把她揽入怀里的冲动。
可他最后也只是捏紧了拳头,生生克制了心中的念头。
他只轻声应了声,从喉间发出的声音透着一丝颤意。
陆诗诗清楚地看见他收紧了掌心,可她不能停留太久。
下一秒,她便侧过身,往最后一个房间而去。
楼梯间,陆行义迟迟没有听到声音,已经冲了出来,阔步往走廊来。
这正好听见房门合上的声响,和再一次敲门的声音。
在陆行义的注视下,陆诗诗淡定地说出,“查房”,这两字,而后,收了场。
老板紧随其后,瞧见这一幕,连忙打着圆场。
“哎哟,我就说,你一定是误会小姑娘了,这要是真是谈了,哪能不认识啊”。
陆行义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摆了摆手,率先往回走,“行了,回家”。
老板反而一把扶住了陆诗诗,小声地关怀她。
“你没事吧,这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去趟医院?”。
陆诗诗默默拔高了声音,“我没事的,医生怕我乱动,多缠了几块纱布,看着严重”。
她借着安慰老板的机会,也在安慰门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