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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鬼还在贪婪吸取诸葛闻机的寿元、血肉。

它、或者说它们都很满足,这是天潢贵胄的血肉啊。

以往这些天潢贵胄、权贵子弟,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时候,也这么快活吗?它们被吸得家破人亡,母亲带着孩子,丈夫携着妻子,一起纵身跳入江中。

就连那时,他们的愿望都只是让尸体逐水漂流,好去往下游更富庶的地方,从而活下去。

可是,可是,不成啊!

连河水底下都是天武皇帝所设的阴山乾坤阵,聚集怨气,反而让他们成了鬼怪。

这天下就是如此,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弱者没有一处容身之地,总有人以为死就能逃避一切?可是,谁又知道死亡不是另一种开始?

妖鬼们大口吞食寿元,大口吸血,它们不像是吸血的权贵那样吝啬,它们懂得感恩。

大大的妖鬼,将一捧诸葛闻机的肠子,碰到希衡面前:“法师,吃……”

希衡垂眸,眼中毫无厌恶:“我不用,你们继续。”

诸葛闻机的亲兵赶到时,所见的就是这副狰狞的景象:高大的、满脸沾血的妖鬼,因为进食,妖鬼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旁边沙堆里跪着一具似风干、又残留着鲜血的尸体,尸体被啃得破破烂烂,但是,从沙堆旁边碎裂的宝石头冠来看,这个人,就是世子殿下。

妖鬼捧着血和肉,虔诚地奉给一名光风霁月、目带悲悯的道人。

那道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周身清光氤氲,似有法光,可她周身的气质越飘渺如神,这副场景就越诡异怪诞。

妖道。

所有亲兵脑海中都浮现这样一句话。

一名亲兵满脸狰狞大喊:“是她!是这个妖道杀了世子殿下,为殿下报仇!”

“活捉妖道,为殿下报仇!”

亲兵们大喊助威,他们不是不怕眼前这怪力乱神的一面,之所以还敢进攻,是因为金麓王朝妖邪之事屡见不鲜,他们虽然恐惧,但是,世子已死,他们如果不活捉了妖道,为世子报仇,死的就会是他们。

同样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这些悍勇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从山里、树下、草丛中跳出来,拿着厚厚的钢刀,咬牙切齿朝希衡冲来。

别说希衡真是杀诸葛闻机的人,哪怕她不是,他们都会栽赃希衡,反正这个锅,希衡是背定了。

希衡现在右臂有伤,当然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来势汹汹的亲兵。

但她并不畏惧,只是向后慢退一步。

高大的狰狞妖鬼走上前,吸食了诸葛闻机以后,妖鬼的身体长大了许多,它攥紧拳头,一振臂,身上冒出许多血雾。

希衡道:“先不着急,暂留他们一命。”

妖鬼听话地点头,周身血色鬼雾瞬间一变,转为浓青色的雾气。

青雾弥漫,淹没诸位拿着钢刀的亲兵,亲兵忽然觉得周遭全是阴森的雾气,触目所望一片青霭,他们见不到、也看不到前路。

他们隐约记得,那位白云妖道就在这附近,可是,他们走了许久许久,居然都没有碰到那个白云妖道的衣角。

反而是他们自己,无数次碰到了同伴的刀尖,伤到了皮肉,流出许多鲜血来。

空气中,传来妖鬼贪婪的吞咽声。

紧接着,一个淡漠的女声响起:“他们不是金麓王朝的权贵,你需要克制自己进食的欲望。”

妖鬼仍然不停吞咽口水,但是频率明显下降。

亲兵们这时都有些恐惧,人的五感中,最重要的就是视觉和听觉。

希衡让妖鬼吐出青雾,封闭了亲兵们的视觉,让他们在一片雾茫茫之中,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同时,她也没有约束妖鬼的吞咽声,用听觉再勾起他们心底的恐惧和魔障。

亲兵们怕了。

怕了,就有策反的可能性。

希衡提声:“你们都是诸葛闻机的亲兵,在他的手下做事,自然也看见了诸葛闻机以及金麓王朝权贵做的恶事,其实大家本是大好儿郎,为何偏要屈居人下?你们投身于我,将来日月颠覆之后,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也做权贵,不做摇尾乞怜的狗,不好吗?”

亲兵们仍然不敢动。

造反?成为权贵?这未免太荒谬了。

金麓王朝何其广袤?从古至今,数不清的异族想要踏入金麓王朝,那些异族有肥壮的马、健硕的体格,食人血如野兽,多么残忍?

可是,照样成了金麓王朝边境上被斩杀的亡魂。

这个白云妖道不过是个有些神通的道士,她的道术有清风道国师高吗?就敢在这里说造反的言语。

亲兵们自然不乐意。

希衡心知肚明,她在这些亲兵心中素无威信,这些亲兵们不信她能得国。

希衡再添一把柴火:“金麓王朝广袤无垠,要吞下它,确实不易,不过现在各地群雄并起,你撕一块我撕一块,慢慢就瓜分了。这样强大的王朝,外人怎么杀得尽呢?从来都是从内里开始溃烂的,你们跟了我,至少,我夺萧郡,如探囊取物。”

“萧郡到我的手中之后,诸位的境遇也会大不同了。”

希衡谆谆善诱。

其实她并不喜欢这些亲兵的行径,他们不知做了多少冤假错案,但是,他们还有另外的价值,比如,成为反咬一口的狗?

亲兵们有些意动,但是,也有的亲兵更加害怕。

害怕的亲兵是这里面得脸的人,他们深知,他们在原主子那儿有多得脸,新的主子就会有多忌惮他们。

投诚……他们的荣华富贵可就没了。

这亲兵大呵一声:“大家别被这个妖人蛊惑!我们吃世子爷的、用世子爷的,我们如今若不给世子爷报仇,我们成什么了?”

希衡不慌不忙驳斥:“你们吃他,用他?难道不是金麓王朝的权贵先收走了你们的地,要走了你们的钱,逼得你们远离故土,只能靠卖命给他们来活命吗?你们是活了,可你们的亲眷难道就没有因此而死的?诸葛闻机平时难道看得起你们吗?”

“你们可有漂亮的妹子或者母亲,被他强占的?诸葛闻机好色之名远播天下,你们真的以为给他卖命,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希衡的话一说出口,当即有个亲兵红了眼,猛地拔出刀:“诸葛闻机,我干你老……”

这位亲兵的妹妹,的确嫁给了诸葛闻机。

说是嫁,其实并不准确,诸葛闻机看见他那妹子后,觉得妹子清秀可人,有京城贵女都没有的楚楚可怜的气质。

诸葛闻机便幸了他的妹妹——其实诸葛闻机不算傻,他肯定不会强抢亲兵的妹妹,他给了亲兵整整百两银子,便把妹妹收入了后院。

可是,他先强占了他妹妹,事后给钱,在金麓王朝……女子失身之后,还能有什么出路?

亲兵不得不将妹妹嫁给了诸葛闻机,妹妹被一顶小轿投入后院,过不了半年,妹妹便香消玉殒了。

诸葛闻机是好色花心之人,他的后院足有上百名通房和侍妾,这些通房侍妾要么是王府漂亮的丫鬟,要么是风尘场所的花魁娘子,甚至还有小官的女儿。

这些女人都擅长后宅争斗,可他的妹妹,天真、单纯、怎么懂得这些?

等诸葛闻机对别的女人上心后,他的妹妹就死在诸葛闻机的后院。

诸葛闻机也过意不去,派人又送了一百两纹银给他。

两百纹银,便活活要了他妹妹一条性命!

亲兵心中痛得滴血,可其余亲兵见他独坐,反而以为他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银钱砸晕了脑袋。

他们说:“你咋啦?高兴坏了?也是,咱们的妹子嫁出去,也就换个几斗米的彩礼钱,养她还亏本呢,哪像你的妹子啊,白花花的就是二百两银子!”

亲兵抬头,双眼通红望着他。

那人道:“唉!你别生气啊,咋?你还心疼?兄弟,不值当,女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多少女人死在生孩子那关,你妹妹只是提前了一些,而且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啊!”

亲兵本来想和他打起来,但是诸葛闻机小气又多疑,他如果真这样做了,诸葛闻机就会立刻杀了他,反而没法为妹子报仇。

他忍耐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举着刀就幻视青雾是诸葛闻机,大砍大喊:“畜生!畜生!我杀了你,诸葛闻机!”

希衡唇角一勾,正要接纳此人,另外那个亲兵却不想这人在这里扰乱军心,从旁边就朝他的头狠狠砍下!

希衡道:“去吧,你不用忍了。”

妖鬼走上前,周身带着浓烈鬼气,它转瞬之间出现在杀人者的面前,大手钳制住杀人者,将他提起来,一撕,塞入嘴中。

……

之后,就是一场妖鬼单方面的屠杀。

愿意归顺希衡者,留下,活命。

不愿意者——大多是所犯罪行太多,和金麓王朝权贵穿同一条裤子的人,他们深知投诚了自己也会被检举,照样是死路一条。

所以,干脆搏杀。

也幸亏有这些人,希衡的妖鬼又凝实了许多。

希衡看着这一片残肢碎片,活着的亲兵,只剩下二十个。

二十个,也好,活下来的人太多,希衡才要烦恼呢。

投降的人,总不像是自己带出来的人那样忠心,而且,今日他们能投降给希衡,明日或许他们就能再反了希衡。

这样一股势力,最好要少一些,不要太多,多则生乱。

希衡着重看了那名双眼通红的、最开始喊叫着诸葛闻机畜生的亲兵。

他眼下的血管仿佛都爆裂了,哪怕此时,整双眼睛都透着红,他的手深深嵌入刀柄之中,像是和自己有仇。

很好,希衡喜欢这样的、和金麓王朝有深仇大恨的人。

希衡走到他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亲兵说:“陈五。”

民间的粗人们,大字不认得几个,很少有给孩子起名字的,大多按照排序,一个个叫下去。第一个孩子就叫某大,第二个孩子是某二……

识字,取好名字,那是贵人们才有的学识。

权贵们不喜欢下层人识字,不喜欢他们把遭到的痛苦和血泪写下来,也不允许他们聪慧后,明白这是剥削和压迫。

可是,权贵们不知道,人的天性,是禁不了的。

谁要下层人活不了,下层人就会拼了性命让对方也活不了。

希衡道:“陈五,我记住了,如今,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让你做,其实我本来不急着要你做事,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服我,让你跪下的是恨意,但你的心底没有敬意。”

这也就导致陈五随时会和其余能杀戮金麓王朝贵族的人走。

陈五是个实诚人,听希衡这么说,也只是目光闪了闪。

他没法给自己辩解。

希衡道:“但此事,非你不可,城外驻扎着天武皇帝的军队,诸葛闻机进入暗道前,告诉那些军队,第二天见不到他,就要围城,想必此事这些军队正在围城。我要让你以诸葛闻机亲兵的身份,去告诉这些人,诸葛闻机死于——”

她顿了顿,心中有瞬间的犹豫。

希衡想到了昨夜的种种,想到了两人几次共渡生死。

她不愿意对玉昭霁动手,可是,这世道总是如此,逼得人爱中生仇。

玉昭霁现在离开,最大的可能性其实就是领那些军队,对还没成气候的希衡动手,然后才是回京城去碍王爷和天武皇帝的眼,挖他们的墙角。

可希衡只需要玉昭霁回京城去碍眼,不需要他现在对她动手。

希衡的犹豫最多持续了片刻,转瞬便散,她吩咐陈五:“告诉他们,诸葛闻机死于诸葛玉之手。”

陈五是个愚钝的人,他只知道听话,编不出理由来。

希衡直接教他:“诸葛玉说,杀了诸葛闻机,世子之位就是他的了,他用的武器是刀,别的你什么都不用说。”

有时候,陈五的愚笨气质,会让他做这些事做得很好。

聪明人一向不信任聪明人,但是对于蠢人,他们会掉以轻心。

陈五点头,希衡道:“最后,还有一句,诸葛玉擅长花言巧语,他是一个很有手段的权贵,会诸葛闻机不会的笼络人心,你要小心些。”

陈五的眼,于是又凶狠了几分。

他记得了,诸葛玉,会骗他,其实诸葛玉和诸葛闻机一样,都是会杀人的权贵。

陈五拜别希衡,大步走出去。

希衡可以暂时不用担心陈五被玉昭霁笼络了。她带着剩下那些活着的亲兵,回青龙山。

树上,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好半天才抽丝剥茧完,发现希衡和陈五说话的用意。

它们咋舌,华湛剑君灭世之时,展现了以前很少展现的峥嵘冷情。

可她领着那些亲兵回去,给他们一口饭吃,以及约束妖鬼不许胡乱吃人时,又仍带着以前的悲悯和原则。

这样的神,的确令人心折。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又蹙了眉,担心起如今体弱多病的玉昭霁来,不知他会不会被希衡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