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一阵急促且细微的敲门声将蜷缩在被子里面正在睡觉的小范青吵醒,他揉了揉睡眼迷离的眼睛坐起身子,然后将头探出窗外向门外看去。在昏暗的烛光下小范青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五六个人影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前,而且每次敲门的时候还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
小范青今年只有七岁,他也没有多想以为是父亲来找自己,便起身前去开门,可就当他将房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一只惨白如雪的手突然伸了进来一把就蒋门框抓住,小范青抬头看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连连尖叫不止,那根本就不是人的手,而是一只用纸糊的皱巴巴的纸手......这天夜里注定不会太平了。
清河县城里的一户姓范的大户人家这几天正在办白事,去世的乃是家中的老太爷----范老员外。范老员外生前乃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虽然人们常说那些有钱人各个为富不仁,因为慈不带兵 义不养财。但是范老员外不仅腰缠万贯,而且还是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大善人,但凡是种他们家地的佃户,十几年来不管别人家地租涨了多少,但是范老员外却从来没有涨过一个铜钱,如果遇上大旱洪涝这样的灾年,他还会主动给那些佃户们免去这一年的地租,如果没粮吃饭,只要去找他都可以借出粮食,只需第二年秋收之后将粮食如数还了便是,如果灾情实在厉害他甚至会开仓放粮,开设粥棚,救济灾民。
正是因为范老员外的宅心仁厚与乐善好施秉性,他在清河县一带很受大家的尊敬,因此每日前来吊唁的人是络绎不绝,更有很多之前受过范老员外帮助过的人还争着抢着要为这位善良的老人抬棺。
范老员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叫范陆山。父亲去世之后的这段时间,他每天忙里忙外不仅要置办棺木,各种白事需要的花圈,纸人,还要接待那些先来吊唁的宾客,真的是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正是因为太忙了,所以这段时间他也没空去管儿子小范青。
年仅七岁的小范青如今正是最淘气的时候,老话说:“七岁八岁猪狗嫌”。虽然淘气,但现在的他也是最天真无邪的时候,少年不知愁滋味,年纪尚幼的他更是不懂得什么叫人死如灯灭,每天看到父亲对着睡着的爷爷哭得那么伤心,年幼的他很不理解。葬礼办的很是热闹,小范青没有大人们的哀伤,他在葬礼上四处乱窜,对于那些花花绿绿的各种花圈很是好奇,东看看,西摸摸,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
这天,范陆山之前订购的纸扎人送来了,府里的仆人将那三男三女的纸人扛进灵堂,并且依次摆放在棺材两侧。好奇心极重的小范青见状立马就凑了上去,当他抬头一看,只见那些纸扎人的脸上的鼻子,嘴巴,耳朵,画的都惟妙惟肖,唯独眼睛这个部位只是画了眼眶和眼白,缺少了中间的“眼珠”,模样有奇怪又有些滑稽。
其实纸扎匠们一直流传着两个规矩,一个是不可以给活人做纸扎人,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那就是千万不可以给纸扎人点睛。纸扎人的作用就是当接引童子的,说白了就是给去世先人的魂魄指引道路,让他们可以安全到达地府。当然更多的人就是将纸扎人烧了,让他们下去服侍逝去的先人。
纸扎人不点睛那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无魂之物,可要是被点了睛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纸扎人一旦被人画上了眼睛,就意味这它们跟人一样,有了精气神,正所谓画龙点睛就是这个道理。画上眼睛的纸扎人就等于被赋予了灵气,很容易会被那些孤魂野鬼给惦记上的,是非常不吉利的。
年幼无知的小范青不知规矩,自然也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找来几个平时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商量着给那个几个纸人画上眼睛,这样才好看。几个小孩一拍即合当下便开始分头行动,找笔的找笔,研磨的研磨。等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小范青搬来一个小凳子,然后踩在上面依次为纸扎人画上了眼睛。
对于这件事范陆山并不知情,直到晚上宾客们陆续离开之后,小丫鬟到灵堂为老员外更换香烛贡品的时候,被那些画了眼睛的纸扎人吓得大叫一声,这时范陆山才发现。
不过对于纸扎匠的那些规矩一般人根本就不会了解很多,只是知道寻常纸扎人的眼睛都没有点睛,至于为什么不点睛他们就不知道了,范陆山自然也是一样,他想着就算点上眼睛也能用,而且画上眼睛的纸扎人的确比以前看上去顺眼多了,因此也就没有当成一回事,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因为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双眼睛结果在范老员外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意外发生了,小范青还差点因此丧命。
这天夜里,正在睡梦中的范陆山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惊醒。因为天亮后就要给老员外出殡,再加上他已经连续守了三天的灵,所以等到宾客全部离开之后他就早早地躺下休息了,因此那天晚上灵堂里面并没有人。
刚才的尖叫声是从儿子小范青的房间里面传出来的,范陆山担心儿子出事,立马就从床上翻身起来向儿子房间的方向冲去。此时的小范青蜷缩在屋角双手抱头,将脑袋埋在两腿之间不停地呜呜哭泣,范陆山推门想要进去,可是发现房门被从里面栓上了,范陆山用力的敲门道:“青儿,你怎么了,赶快给爹爹开门!”
小范青听到敲门声后反而哭喊的更加厉害,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不要进来,纸人不要进来!”
范陆山听见儿子的话后是一头雾水,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在他不断地安抚下小范青激动的情绪这才渐渐地稳定下来。范陆山趁机撬开窗户,从窗户跳进屋内,待他环顾四周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蜷缩在墙角的小范青见到父亲后,终于如释重负,立马站起身子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小范青却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接就晕死了过去。范陆山伸手一摸,发现儿子此时浑身滚烫,不管他如何呼喊,小范青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范陆山突然想起刚才儿子抱头痛哭的时喃喃自语的话,难道儿子口中的纸人就是灵堂中那些被点了眼睛都纸人。
想到这里他立马跑到灵堂一探究竟,当他来到灵堂后发现那些纸人依旧站立在棺材两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此时那些被点上眼睛的纸人看上去显得非常怪异,虽然从外观看上去更像人了,但是它们的眼神却显得目露凶光,看得人浑身发毛。
意识到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之后,范陆山立刻喊来家丁,命人点燃火把守在灵堂四周防止再生变故,另外还派一人立刻前往客栈去请阴阳先生过来。虽然范家很早就请来了阴阳先生,但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阴阳先生都是出殡那天才会来主持下葬等仪式。而范陆山所请的阴阳先生也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一位,此刻他正在村外的客栈里面休息。
阴阳先生一听主家家里出事,一刻都不敢耽搁立马带上徒弟跟随家丁赶往范府,刚一进门就见阴阳先生眉头突然紧锁,心中暗叫道:“坏了,这里的阴气为何如此之重!”
阴阳先生立即冲到灵堂,当他看到那六个被点上眼睛的纸人后心里顿时一惊,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罗盘,然后口念法诀,只见原本静止不动的指针顿时就像发了疯一样朝着纸人方向狂摆不止。阴阳先生见状立刻命人将所有纸人全部搬到后院的一片空地上。
几名家丁听令后立马上前,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惊呆了所有人的眼睛,原本那些只需孩童都可以搬动的纸人,此时却像在地上扎了根似的,任凭家丁如何使力,哪怕是二三个壮汉一起使力都无法移动纸人分毫。与此同时,平地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几个纸人被吹的“哗啦哗啦”响个不停,众人齐齐回头望去,这时那六个纸人竟然将头转向众人,嘴角微微向一边咧去,仿佛在对他们冷笑一般,而且它们的眼珠也跟着转动了一下。
一时间·,各种尖叫声响彻整个范府。站在旁边的范陆山焦急地看向阴阳先生,阴阳先生神情凝重,随即掏出一摞黄符和七枚长钉,那些钉子通体漆黑,俗称镇魂钉也叫子孙钉,原来是准备用来下葬的时候,钉在范老员外棺材上的。
只见阴阳先生将镇魂钉和黄符分别钉在纸人的额头之上,随着镇魂钉被钉下后,当家丁们再去搬纸人的时候,那些纸人有恢复到了轻飘飘的状态。阴阳先生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小范青。他告诉范陆山道:“刚才罗盘狂摆不止,说明这里已经进来了脏东西,现在必须尽快将那些纸扎人全部烧掉,不过在烧掉纸人之前,需要先保住小爷的魂魄才行。”
因为之前是小范青给那些纸人点上的眼睛,所以也就给了那些孤魂野鬼可乘之机,那些孤魂野鬼附身在纸扎人身上后,第一时间便是去找小范青,所以现在他的魂魄非常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魂飞魄散的危险。
范陆山心系爱子听完后焦急万分,阴阳先生此时也是面露凝色他们将孩子抱进房间,并且拿出镇魂钉和黄符交给范陆山,让他将黄符贴在门窗的缝隙处,防止小范青的魂魄离体迷失方向,同时也防止被那些孤魂野鬼抢夺身体。不过这个办法现在行不行得通,他也不敢保证,因此到现在他也不敢冒然命人防火烧了那些纸人。
就在这时,一名在后院看护那些纸人的家丁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子,只见他面如死灰,神情慌张地说道:“老爷,那.....那些.....纸人....纸人的眼睛在流血。”
“什么!”阴阳先生惊恐地问道!
阴阳先生连忙赶到后院一看,果然如那名家丁所说的一样,那些纸人的眼睛此时都在流着血泪。看到如此情景阴阳先生决定不能在拖了必须马上将那些纸人烧掉,以免时长生变。可是现在小范青的状况却是一个难题,忽然间,就见阴阳先生一拍大腿道:“我有办法了,让范老员外出面保护他的孙子,这样那些孤魂野鬼就拿少爷没有办法了。”
几名家丁连忙将小范青抱到范老员外的棺材前,阴阳先生用拇指指甲轻轻在小范青的额头上一滑,就见一滴眉心血流出,阴阳先生立刻将那滴眉心血涂抹在老员外的嘴唇上,随后便施展招魂术。谁承想他连续念了好几遍咒语,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阴阳先生一脸疑惑不解地看向范陆山和小范青,因为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孩子不是范老太爷的亲孙子!”
范陆山惊愕地问道:“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吧!”
可是阴阳先生却十分肯定地说道:“这个招魂术乃是用鲜血为引,如果是直系血脉,先辈一定会出现帮忙,可是刚才我已经连续施展了三次法术却依旧没有效果,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小少爷不是范老太爷的亲孙子。”
这个消息就如晴天霹雳一般,让范陆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此时阴阳先生也是无计可施,为了不让那些孤魂野鬼与纸人彻底融合继续留在世上为祸人间,他只能让守着纸人的徒弟立刻点火。
就在纸人被点燃的一瞬间,一道黑影突然凭空出现在范陆山和小范青的面前,之前还一直昏迷不醒的小范青突然睁开了眼睛,并且直勾勾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激动地喊道:“爷爷!青儿好想您呀!青儿好久没有看到爷爷了!”
这可把范陆山给吓坏了,而一旁的阴阳先生却是一脸的惊喜,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的是牛的眼泪。他将两滴牛眼泪用柳叶抹在范陆山的眼皮上,等范陆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去世数天的父亲如今竟然神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小范青爬起来蹦蹦跳跳地扑进爷爷的怀中撒娇。
此时,那些被点燃的纸扎人突然发出凄惨无比的叫声,站在旁边的人隐隐约约中还能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那股味道有点像是肉被烧焦了一样,绝对不可能是烧纸人应该有的气味。
随着六个纸扎人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后,小范青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体温,范老员外面容慈祥地对着小孙子挥了挥手,正要离开之时,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范陆山突然开口道:“爹,你先不要走,刚才阴阳先生和我说,青儿他不是您的亲孙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范陆山和夫人柳氏的感情非常的好,两人相亲相爱,范青可以十分肯定的是小范青一定是自己亲生的无疑,如果阴阳先生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问题就只可能出现在上一辈人的身上,他看着慈祥的父亲甚至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面对儿子的询问,本来打算要离开的范老员外突然停下了脚步,沉默许久后,他深叹一口气,这才缓缓说出一段尘封好了几十年的秘密。原来正如范陆山预感的那样,他真的不是老员外的亲生儿子,在范老员外年轻的时候,和他母亲的婚姻属于两个家族的联姻,二人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虽说过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范陆山的母亲却在二人成婚之前就已经跟另外一个男人私定了终身。
本以为结婚之后范老夫人就会忘记那个男人,没想到二人成婚之后,由于当时的范老员外将所有心思全部都扑在了生意上,疏忽了对老夫人的照顾,导致她与之前的情郎死灰复燃,这才生下了范陆山。
可是让老夫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她的情郎得知她怀有身孕之后,那个男人因为害怕被人知道二人的奸情就直接抛弃了她,要知道在过去 那个封建年代男女私通那可是会被浸猪笼的。范老员外知道此事后,虽然对妻子的不忠感到十分气愤,但最后心地善良的他还是选择原谅了老夫人,并且还接受了她腹中的孩子。孩子出生以后,范老员外非但没有嫌弃那个孩子,还将其视如己出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这个孩子就是范陆山。
之前阴阳先生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由于范老员外和小范青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他没有感到受招魂术的呼唤,至于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那是因为他忽然间有种预感,感觉儿子和孙子遇到了麻烦,这才打算回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真的撞上了。
范陆山此时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虽然他也曾猜测过自己不是亲生的,说不定是父亲收养的孤儿或者其他,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不过在他的眼里,范老员外永远都是他的父亲,是他心里真正的父亲,这点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此事过后,范陆山在阴阳先生的帮助下好生安葬了范老员外。很多年以后,有人听说范陆山的亲生父亲曾因生活太过于落魄曾经来找他,结果被范陆山拒之门外。但是范陆山在老员外的影响下也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他给了那个男人一笔银子,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了却了二人的最后一点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