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楼做了一个繁杂冗长的梦。梦里山花初绽,草长莺飞。
她与自己的母亲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原野上放着纸鸢。
春风徐徐,阳光正好,母亲二八年华,容颜娇俏。
而她梳着双丫髻,穿着小花裙,一会儿叫阿娘,一会儿叫娘亲。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该怎样称呼自己的母亲,索性混叫一气。
正玩的欢脱之时,头顶一声炸雷惊响。
转眼间,暴雨倾盆而下。
漆黑的天空,电闪雷鸣,原野不见了,纸鸢不见了。
只在闪电亮起的瞬间,看见如同海浪般翻滚的云层,伴着狂风大作,让人胆战心惊。
而她此时正身处一处埋葬万人魂的英雄冢前。周围墓碑林立,透过明明灭灭的闪电,青灰色的墓碑忽明忽暗,如同上古洪荒巨兽的獠牙,犬牙交错,绵延到远远天际,永无尽头,仿佛一直连到鬼门关,黄泉路。
她大喊着娘亲,却见娘亲浑身是血,牵着同样浑身是血的几位哥哥渐行渐远。
她哭的撕心裂肺,却听身后父亲威严的声音喊道:“阿音!快回来。”
她哪里肯听,跌跌撞撞向前追去,边跑边喊:“父亲、母亲带着哥哥们走了,我要去找他们回来。”
跑着跑着,前面一条污浊的大河挡住了去路,她跪在河岸边嚎啕大哭。
母亲哥哥们都不见了,再回头,后面也不见了父亲的身影,空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在瓢泼一般的雨幕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独自前行。”
这实在是一个悲伤的梦境,她渐渐清醒了过来。
开始有了意识,此时的她不知晨昏,不知自己是谁。
只听旁边有人说:“大夫,我家弟弟怎么样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怎么还不醒。”
又一人道:“小公子失血过多,这次是有贵人相助,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你多与他说说话,先把他的意识唤醒,老夫再去调一下药方。”
雁归楼听这二人说话,入耳不入心,每个字都已听清楚,连起来却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想睁开眼睛,没力气,连动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想动动手脚,身体却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但她的意识告诉她,她是有手脚的,尽管不知那东西长什么样,干什么用的。
想的太多,头脑一阵发晕,人又匆匆睡了过去。
半夜里他又醒来了,依旧是睁不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让他想起了一个漆黑如墨的囚室。
她是谁,怎么会在那里。那里太可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要在黑暗的地方,要有光。
记忆如同是看幕布上的皮影戏,慢慢铺展开,慢慢地有了色彩,慢慢地有了声音。
原来梦中那个在原野上放着纸鸢的小女孩是她自己,梦中的她如愿以偿,穿上了小花裙,梳上了花苞头,有了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后来场景变了,为什么母亲走了,为什么父亲阻止了她追母亲的脚步。
只差一步,她就有母亲了,只差那一步,她就被湍流不息的河水隔成了天人两端。
他叫云天音,是镇北王的小世子。
天生右半张脸上带有像叶片脉络一样的红色胎印,诡异的如同被魔王标记上的修罗印纹,奇丑无比。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女孩,是药王宗秦老宗主唯一的弟子,小月亮。”
她还有二师父、三师父,是护国寺里的住持方丈。那俩位师父每半个月给她输送一次内力,十天泡一次药浴,每天喝一次苦药,有记忆起这些事从未间断过。
有了二师父、三师父的内力加持,她五岁就能力举千钧。
师父说她孩童体质承受不了强大的内力,因而昼夜不停地练功强身健体,为了能承受那磅礴的内力,再苦的药,再痛的药浴,都接受的甘之如饴。
后来她在医术上有了造诣,才发现她喝的泡的全是毒药,这是什么身体,怎就没将自己毒死。
但师父们对她的好,她全知道。不相信师父是故意害她。
五岁那年,修罗印纹渐渐消褪了,露出了原本的小脸,带有淡淡痕迹,也还是丑的没眼看。
这一天她被大师父,也就是药王宗的老宗主派遣出山,临行前交代了两个任务,一是要去大西北云家军参军,二是将她那四散的几个徒弟找回来。
她听的云里雾里,自己医术毒术刚刚小有所成,怎就有了徒弟。
徒弟是师父替她收的,已经开蒙,师父还拍着胸脯保证说:“都是好苗子,你这个做师父的尽管好好教就是。”
而作为祖师爷的大师父,也终于可以云游四海去了,这几年同她住在这山谷中,可憋屈坏了。
师父为她备下了三个月的用药,吃的,泡的,凑齐了,他老人家就先离家出走了。
师父不在的药王谷,已经不是家了,她没了依靠。开始了长途跋涉,千里走单骑,背着一背包的药,出发了。
小时候看着落日余晖,总想着长大后要爬过山顶,看看太阳落山后又去了哪里。
如今步行了近两个月,沿途看了许多风土人情,也遇上了许多土匪歹人,但她医毒双修,又有功夫傍身 ,谁遇上她谁倒霉。
天数长了才发现她的修罗印不是消失了,偶尔还会跑出来,常常吓得路边小孩哇哇大哭,拿石子丢她,骂她“丑八怪。”
临近大西北,进入了荒芜人烟之地。听当地人叫那地方八百里瀚海。
她虽然一步步丈量过来,却也忘了数一数,到底够不够八百里。
那地方能吃的东西太少,风沙戈壁什么地况都有。
最难时她用弓箭射下一只老鹰,鹰血做水,鹰肉做食。
那腥味后来令她多少年都不再食肉。
她也被海市蜃楼骗过,看见了绿洲,看见了大城,以为是到了传说中的乐安城。
而向那地方走了半天,什么都消失了。
后来有一天她在沙漠中看见一支军队,那个领头的,未着战甲,身穿白衣,光风霁月如同天神一般。
她没有跑过去求助,她想世上怎会有这么美的男人!一定又是那该死的沙漠幻影变出来骗她的,于是无动于衷地继续向前走着。
军中将士也看见了那个小孩子,背着个比她身体小不了多少的大背包,活像个小羊驼,有点滑稽,也有点可爱。
大队人马停了下来,后来那白衣人打马过来。她木讷地问道:“原来你不是沙漠幻影,我还以为这么美的人,一定又是那沙漠变出来骗我的。”
身后赶过来的众将士们笑着告诉她道:“那不是沙漠幻影,那叫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