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认真道:“鞠玉盛与我师爷同辈,往后小子便斗胆叫您一声刘叔了。”
刘喜宁听出何肆话里的分寸,也是感怀,当不起啊。
何肆收敛笑意,正色道:“刘叔,小子不懂运兵之道,但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您稍稍指点一下,我便再无顾忌了。”
刘喜宁摇头,“你的实力还差些的。”
他的话看似直言不讳,其实还是委婉了,这根本就不是武人能左右的战局。
何肆扬了扬双手,各有持握,自信道:“我这二把刀,可不得了,不如由我去斩首了那西岸怯薛统领,不管成与不成,都能牵着一些兵力,东岸由项叔对峙,您趁机带着护卫退回卢龙塞中,拒守燕山隘口?”
刘喜宁却是问道:“你从北面过来的?”
何肆点头,不卖关子,将北面所见战局和盘托出。
刘喜宁陷入长久考量。
北面战况虽险,但敌我皆疲,正值胶着,越是如此,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喜宁摇头,婉拒道:“你有心了,但终究有些纸上谈兵了,现在的局势,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何肆没有盲目自大,自己确实言之无物,可是他们有漠然不动的资格,那些彼此不断冲阵的将士呢?
却是无时无刻不丧命在血肉磨坊之中。
果真是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何肆并不共情,心中没有一丝触动,却也没有把自己摘除出来。
他似乎是被王翡的一些化外记忆所影响了,想当然耳。
毕竟在化外仙人眼中,可少有什么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事迹,都是神仙斗法,光怪陆离。
而在此间,何肆无非还是个命硬一些的泥腿子罢了,都不曾作上等人。
何肆只道:“是我异想天开了,但如果不算添乱的话,我还是想去西岸凿阵试试,尽量闹出些动静,不叫狄人以逸待劳。”
刘喜宁轻叹一声,终是点头:“小心些,别逞强,这一次,我照拂不到你了。”
何肆轻笑摇头,大言不惭道:“那便换我照拂您好了。”
……
阿依帖木儿命诸军歇马,营帐星罗于高埠之侧,傍土河水而居。
骑士入帷,卧干草兽皮之上,解鞍歇乏,轮流戍卫,以防不虞。
医卒检视,膳夫营炊,马匹亦得养护,于畔吃草饮水,马夫洗刷其身,察蹄足有无伤病,剔石涂膏,以防蹄损。
至于兵仗马具,皆悉心料理,整饬一新,待战之召。
而何肆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这贡真怯薛的营盘。
狄人斥候早早回禀其行迹,然主事者阿依帖木儿大有请君入瓮之意。
何肆旁若无人,于简陋的营帐中见到了那位英武非凡的怯薛长子。
此时,营外只有数百人披坚执锐,其余都在临时构建的各个营房之中。
至于是否假寐,有无脱甲?
饶是伏矢魄,遇人多手杂之时,也如堕雾中。
阿依帖木儿未至而立之年,在八月结霜、九月飞雪、十月封冻的朔北苦寒之地而言,已经是不算年轻了。
见到何肆,阿依帖木儿愣了愣,未曾想过来者这般年轻,便用幕府教习汉化而成的粗劣中原话语问道:“兀那小子!前来作甚?”
何肆不免歪头,问道:“你的雅言是跟谁学的?”
阿依帖木儿听不出何肆话里是否有讥讽,还是不自报师门,连累吉士,笑道:“一直有看中原杂书。”
“没想到还是个自学成才的,”何肆可不止寒暄,又见“书友”,便有些不知分寸地刨根问底,“近来还看哪些书?”
阿依帖木儿略作思索,回答道:“《五朝小说大观》《古今说海》《三言二拍》。”
何肆点点头,“这些我都看过,也没个循序渐进。”
阿依帖木儿不屑道:“你是汉人,看过这些不稀奇。”
何肆一板一眼道:“稀奇的,我小时候不爱读书,正儿八经学习很少,真是‘侥天之幸’,逮着一段闲暇光景,下了不少苦功,囫囵吞枣,却也食而不化,如今想来,可惜得很。”
阿依帖木儿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肆不答,又道:“我还听一位师傅讲过五传中的《苦喜传》《殇妖传》《契僻传》《羌胡传》。”
阿依帖木儿愣神,这五传对于狄人可不冷僻,虽是汉书,却是实打实的外族喇嘛所着,起源胡尔沁说书,不过是为了在中原流通,便套了个皮,换汤不换药。
“怎么偏就少了《全家福》?”
何肆摇头,“不知道。”
阿依笑了,问道:“你该不会是来和我‘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吧?”
何肆没有说话,右手攀上龙雀大环,左手更是一直持握无鞘大辟,算作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