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嘉祯三年,公元 1237年,四月,日本,关东,镰仓。
正是日本樱花开放的季节,作为镰仓幕府的政治中心,镰仓同样是面向大海,到处一片樱花怒放,或花繁艳丽,煞是壮观。或三五成丛点缀绿色;也孤孤单单,万绿丛中一点红,各有风韵。
但对于镰仓幕府的一众日本幕府大小官员而言,这却是一个最没有情趣的季节。因为,一衣带水的大宋王朝,要向日本用兵了。
隋朝时,朝鲜半岛三国高丽、百济和新罗都是中原藩属国,通使朝贡,接受册封。日本也有通贡往来,不过在与隋朝外交中,日本不愿被隋朝视为藩属国家,而是想竭力维持一种对等的地位。
到了唐朝,大唐国力强盛,日本由“倭国”正式改为“日本”。日本派遣“遣唐使”,效法唐制,建立中央集权制度,引入均田制和租庸调制,创设班田制;落实户籍和记账制度,参考《唐令》写成《大宝令》法典;遵照洛阳布局规划平安、平城二京。日本经济文化得以发展。
后唐朝衰败,9世纪末以后,遣唐使虽然停止,但又出现了中国商人浮海赴日的浪潮,经济交往保持繁荣。
隋唐以后,五代十国以及两宋,孤悬海外的日本迅速发展,和中原王朝也是政冷经热,但直到镰仓幕府时代,再也没有向中原称臣,也没有派使朝贡。
镰仓幕府,是日本幕府政权的开始,其建立者是日本武将源赖朝。源赖朝消灭政敌后成为左右日本政局的人物,但是他并没有接管日本京都政府,而是在关东建立和巩固自己的政权,并选定形势险要的镰仓为根据地,因而史称为镰仓幕府。
幕府崛起,日本皇室不甘心于权力丧失而伺机反扑。公元 1221年,以后鸟羽上皇为首的皇室贵族发动了倒幕战争,史称“承久之乱”。但日本皇室被镰仓幕府击败,后鸟羽天皇、土御门上皇、顺德上皇三人被镰仓幕府执政北条泰时流放,从而确立了幕府的绝对优势。
镰仓幕府的建立,标志着日本由中央贵族掌握实际统治权的时代结束,而在贵族时代地位很低的武士,则是登上了历史舞台。
直到宋朝皇帝的小舅子在日本博多港遇害,日本方面也不以为然,没有向宋朝派使。而直到大宋王师大破蒙古铁骑,日本才有了第一次的遣使朝拜。
而直到大宋朝廷“撤侨”,中断中日外交关系,贸易中断,直到大宋报纸上沸沸扬扬,孤悬海外,习惯了自大自恃的镰仓幕府才忽然发现,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
随着刺探的消息越来越全面,日本幕府方面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或许足以影响日本国运。
也正因为如此,镰仓幕府和还有些号召力的日本皇室终于能够摒弃前嫌,重新坐到了一起,商讨抵御宋军入侵的应对之策。
镰仓幕府,政事大厅内,几个日本国大臣围矮几跪坐,人人都是眉头紧皱。
年近四旬的黑壮男子叫九条道家,是日本公家五摄家之一九条氏的第三代家主,也是日本国摄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三子九条赖经是镰仓幕府征夷大将军,岳父是人称“天下重器”的关东申次西园寺公经,外孙是日本国天皇四条天皇。日本国公家、武家、寺社势力的顶峰,都被九条道家一门所把持。
另外一名清瘦的六旬老者,是九条道家的岳父西园寺公经,是日本太政大臣、关东申次,同样是位高权重,炙手可热。
九条道家和西园寺公经代表了日本朝廷,而另外一个年近半百武士打扮的男子,则是镰仓幕府的执政北条泰时,日本国的实际控制者。
而另外一个四旬左右面容严肃的武士,则是六波罗的引付众宇都同友,镰仓幕府的另外一个重臣。
镰仓幕府的引付众,专门处理与御家人所领相关的诉讼,以迅敏、公正的裁判为原则。宇都同友骁勇善战,在御家人中很有威名,也是幕府执政北条泰时的心腹之一。
镰仓幕府在京都设置了“六波罗”,即“幕府驻京办事处”,日本朝廷则在关东设有“关东申次”的职务,也就是“关东联络官”,二者是关东的幕府与京都朝廷的联络机构。日本朝廷有事之时,就按照京都朝廷—关东申次—六波罗—镰仓幕府的路径传递政务。
本来隔阂满满的幕府和日本朝廷,四位面和心不和的日本国实际控制者,如今不得不坐在一起,都是因为觉得宋军来势汹汹,不得不同舟共济,安内必须先攘外。
“六波罗刺探回来的消息,近来大宋在高丽不断增兵,水师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万。大宋的报纸上说,还有十万步卒会陆续东进。二十万大军,宋军来势汹汹啊!”
六波罗引付众宇都同友开口,满脸的愁容。
此刻的他,心情极为复杂。本来日本朝廷想对宋朝示弱,可是宋朝的胃口太大,让他们难以接受。
“此次大宋北上用兵,是因为大宋朝国舅周安在我日本博多遇难。不如再遣派使者,斩了行扁和光助,赔偿款项,和亲大宋,尽量让日本避免战事。”
摄关九条道家看了看旁边的岳父西园寺公经,轻声开口。
摄关,是摄政和关白的合称。天皇年幼时,由太政大臣代行政事称摄政。天皇年长亲政后,摄政改称关白,辅助天皇总揽政事。后来摄政和关白逐渐混合,称为摄关。
九条道家的外孙是日本国天皇四条天皇,现在只有六岁,日本朝廷尽被九条道家一门控制。
“你是要我日本对宋朝屈服吗?八嘎!九条,你的血气哪里去了?”
常年处理朝廷事宜,以及天皇等事,本就百病缠身、筋疲力尽的幕府执政北条泰时,忍不住骂了一句。
“八嘎!北条,你是要把日本引入战乱吗?宋军船坚炮利,都是虎狼之师,连鞑靼铁骑都被他们打败,逃回了草原。日本和大宋,就好比三岁的小孩和强壮的大人,怎么打?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九条道家久居上位,从没有人对他无礼。再加上宋军大兵压境,以及二者不可调和的矛盾,让他也是不由得爆粗。
“八嘎!九条,你要和我决斗吗?”
身为幕府执政,日本实际的控制者,北条泰时怒气爆发,眼睛瞪着九条道家。
“北条,我会怕你吗?八嘎!”
九条道家毫不示弱,似乎一点就爆。
“你们都少说两句。”
看到二人面红耳赤,似乎就要大打出手,西园寺公经赶紧开口相劝。
“没有那么容易。现在宋军就在对马海峡对面,和博多隔海相望。宋军的蒸汽船半天就能攻打博多。现在要和宋朝谈和,恐怕是来不及了。”
从宋人的报纸上,以及宋军在高丽沿海布置重兵,他可以感觉得到,宋朝来者不善,似乎就是要对日本用兵。
九条道家和北条泰时对视一眼,各自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语。
“北条,你是幕府执政,军事上你说了算。宋朝大军来袭,你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西园寺公经语气柔和,继续轻声的一句。
以他对北条泰时的了解,北条泰时一定会应战,否则,他在日本武士心目中的威望就会大大下降,或许就会倒向日本朝廷一边,这绝不是镰仓幕府愿意看到的。
“幕府已命九州各地的地头按领有田地的多少出钱出力,在博多沿岸建造了一道绵延50里的高2米、底部宽3米防御工事,用以抵挡宋朝水师登岸。如今九州的御家人带五万武士集结于大宰府的博多和海上,随时迎战宋军。”
果然,北条泰时犹豫着说了出来。
“宋军有二十万,又有蒸汽船和火器,五万武士恐怕不够!”
西园寺公经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
“如果实在不行,日本国内寺社可出三万僧兵,一万骑兵,两万步卒,到时候由征夷大将军九条赖经统领,协助幕府对付宋军。”
九条赖经是九条道家的儿子,也是幕府第四任征夷大将军,虽然只是个摆设,但好歹可以鼓舞人心。
西园寺公经的话,让北条泰时和九条道家都是吃了一惊。九条道家想要说话,西园寺公经摇摇头,眼神阻止了他。
“要是有僧兵相助,那就太好了!多谢西园寺阁下了。”
北条泰时和宇都同友目光一对,都是笑容满面。
镰仓幕府控制御家人武士,日本朝廷则是将寺庙和神社牢牢攥在手里。日本三大寺院兴福寺、延历寺、仁和寺,都是把控在摄关九条道家和他的几个儿子手中。僧兵好勇斗狠,力量不容小觑。要是僧兵能出战,再好不过。
“西园寺说得没错。这是一场国战,五万九州武士,再加三万僧兵也是远远不够。幕府已经在动员中国、关东的御家人南下,另外关东的骑兵也会前往九州参战。到时候最少也有十万以上的武士,还有五六万的骑兵。”
北条泰时志得意满说的热血沸腾,他看着宇都同友,双眼放光。
“宇都同友,到时候就由你统领骑兵,击退来犯宋军!”
宇都同友赶紧领命。几人的话题,回到了如何防御宋军的主题上来。
议事完毕,西园寺公经和九条道家出来,二人出了幕府,打马离开。
“岳父大人,北条要和宋朝开战,你怎么不劝,反而要发兵相助啊?”
出了城,眼看四周无人,九条道家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要劝?”
西园寺公经微微一笑,他看了看周围,轻声反问一句。
“要是和宋朝开战,日本就会陷入战火。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九条道家懵懵懂懂,信口说道。
“那是镰仓幕府的灾难,不是我日本朝廷的灾难。幕府治下,日本朝廷被压制的还不够吗?”
西园寺公经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看着漫山遍野的樱花,面前湛蓝的海面,眉头紧皱。
“宋军来者不善,北条泰时会派幕府所有大军去九州和宋军决战。不管北条是败是胜,幕府的实力都会大大被削弱。那时,才是我日本朝廷的机会。”
在九条道家惊讶的目光中,西园寺公经低声又加了一句。
“九条,这很有可能是朝廷唯一的机会!日本,应该是我们公家的日本,而不是镰仓幕府的日本!”
日本,必须回到公家贵族的时代,而不是被低贱的武夫操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