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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烈日灼心,整个河南开封城,举城上下,一片劫后余生的侥幸,朝野上下,又恢复了恬然自得。

一年多前,蒙古中路大军由窝阔台亲自统兵,在攻下金国河中府城后,蒙古军由白坡渡过黄河,进屯河南郑州;金卫州节度使弃城逃到汴京城,金国黄河防线被毁,蒙古大军进入河南。

蒙古大军进入河南,攻城略地,烧杀抢掠,于钧州三峰山大破金军主力,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等金军主将战死。蒙古大军扫荡周围,进逼金国都城汴京城。金国遣户部侍郎杨居仁至蒙军大营,以酒肉犒蒙古兵,且以金帛等物贿赂。蒙古大军退兵,退回了黄河以北。

汴京城守城的胜利,让汴京城,以及金国的所有军民陷入一片狂欢,人人都在为蒙古大军的退去而欢呼雀跃。但对于金国的君臣,尤其是那些女真贵族们,他们如丧考妣,忧心忡忡,似乎守城战失败了一样。

宋军击退了蒙古大军,挺进陕西,夺了潼关。宋军的胜利,像是一记重击,让女真贵族们侥幸之余,愁由心生。

无论是蒙古国,还是大宋,金国和他们都是世仇,不共戴天,任何一方的强盛,都不是他们想看到。尤其是大宋,光是一个靖康之耻,就已经让宋人刻骨铭心。

宋军如此强势,一旦北上,那就是灭国之灾。对于金国君臣来说,怎一个愁字了得?

汴京城,皇宫,偏殿,御书房。

御桌后,金帝完颜守绪面色阴沉,手里拿着报纸,正在仔细观看。

而在他御桌前,几个肱骨大臣完颜白撒、李蹊、张天纲等人肃然而立,人人都是愁眉苦脸。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完颜守绪看着看着,冷笑一声,手指指着报纸,面向完颜赛不等人。

“宋人这是要干什么?这报纸你们都看过吗?”

不待臣子们说话,完颜守绪就怒声说道:

“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好大的口气!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宋人难道不知道,我大金才是中国,我大金子民才是汉人吗?”

皇帝的暴怒看在眼里,一众大臣都是无语。

这还用问,这自然是宋军的北伐檄文了。

宋人要北伐,复汉官之威仪,置自视为“汉人”和“中国”的金国君臣和大金国于何地?

而更让众人忧心的是,宋人这北伐檄文,究竟是不是针对大金?

“……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宋人这檄文言辞慷慨,就是不知道,宋军是要对我大金国动兵,还是直接北上?”

执政大臣李蹊的话,打破了沉默。

十个宋人心中,九个半都有恢复中原的心志。若宋军真要北伐,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大金国恐怕得做好困兽之斗的准备了。

“陛下,宋军陈兵数十万于淮水、山东一线,来者不善,看这架势,是要对我大金国动兵。还是要早做准备啊!”

完颜白撒忧心忡忡,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与蒙古大军一战,损失了十余万大军,完颜合达和完颜陈和尚等良将战死,金国元气大伤,坚守尚且不足,拿什么反击?

完颜守绪面向张天纲,脸黑的和完颜白撒一样。

“张天纲,你出使宋国,就没有打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吗?”

张天纲等人被拒绝入境,不知道完颜守绪为什么明知故问?

“回陛下,宋皇拒绝臣等入境,臣无法得知宋皇的心思。臣只是觉得,宋人要北伐,应该不止是对我大金,还有两河之地。”

张天纲实话实说,不敢隐瞒。

元旦正节,宋人没有遣使朝拜不说,大宋朝会,他竟然被拒进入宋境,宋皇摆明了是和大金国撕破脸,断绝往来了。

“陛下,自去年年初以来,百姓南逃者不绝,已达数十万人之多。河南旱涝连连,百姓苦不堪言。再这样下去,河南南部,恐怕就成白地。宋军此刻若是北上,只怕会摧枯拉朽,占了河南大部。”

执政大臣李蹊上奏,满面愁苦。

“陛下,宋人没有遣使前来朝会,又将我大金使臣拒之门外,报纸上大肆宣扬北伐之事,摆明了是要对我大金用兵。不如先下手为强,挥兵南下,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

悍将石盏女鲁欢忍不住,满脸的忧色。

百年前的靖康之耻,宋人是要来报复了。只是到时候兵临汴京城下的,却是宋军。

挥兵南下?

殿中大臣一片寂静,就连“三千甲士纵横江淮”的金帝完颜守绪,也是眉头紧锁,一声不吭。

两年前蒙古大军挺过黄河,进入河南之地,数番惨战之下,国内精锐尽失,国力折损,境内残破,至今尚未恢复。

大金国,还有南下的实力和勇气吗?

“这些狂妄卑劣的宋人!”

完颜守绪狠狠骂了一句,斜着眼,心情沉重。

“去年祭祀宋故太后,宋人那些大臣哪里,没有透漏出什么口风吗?他们真是要对我大金用兵吗?”

遣使入宋境祭祀宋故太后杨桂枝,总该有些收获吧。

“回陛下,确实没有。臣等根本没有见到宋皇,但宋人对北伐势在必得,想必秋后就会动兵。”

张天纲小心翼翼。宋皇拒见,宋朝官员对他态度冷淡,以及后来拒绝入境,北伐大事密不透风,他根本不知道宋人的动向。

“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先是占了临洮路,然后又占了陕西,现在又要对我大金国动兵。他真的以为我大金国好欺吗?你们在作甚?去了宋国,毫无收获,此时却该如何应对?”

完颜守绪忍不住又发作了出来,顺道埋怨起了两位肱骨大臣。

宋皇赵竑在他的嘴里,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他也不想想,他现在占据的河南地,本就是人家宋朝的故地旧京。宋人拿回去,天经地义,堂堂正正。

“陛下,宋金世仇,不共戴天。河南弹丸之地,三面都是宋军,如今损兵折将,宋人兵锋正盛,恐怕只能固守。还是早做打算,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完颜白撒皱着眉头,提醒起了皇帝。

“陛下,宋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来犯。宋金西北边军精锐,但两淮孱弱。不如集结兵马,向淮水以南用兵。先取了两淮和荆湖,再伺机对江南用兵。”

李蹊肃拜而道,攻击性十足,却似乎是在孤注一掷。

宋人兵锋正盛,大金国再不动,恐怕只能任人宰割了。

“李相公,征战靠的是实力,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我军与北兵大战,将士损失惨重,固守都成问题,何谈用兵江淮?无论宋人是不是要对我大金用兵,如今之计,还是固守更为妥当!”

完颜白撒断然否决了李蹊的“冒险主义”。

在是守是战上,两位大金国执政大臣,出现了分歧。

“宋军大败北兵,不过是仗着地形和人多,其战力恐怕不过如此。再者两淮宋军虽历经大战,但我军并不惧怕。困守汴京城,只能是坐以待毙。不如用兵南下,我大金国还有一线生机。”

参知政事石盏女鲁欢,持有不同的意见。

“以前宋军没有火器,主帅都是文官。如今两淮和荆湖的主将一个杜杲,另外一个孟珙,都是沙场宿将,不好对付。我军用兵江淮,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取胜。”

完颜白撒持重沉稳,还是坚持以守代攻。

决战沙场,靠的是实力,哪里来的侥幸。宋军能够击败鞑靼大军,绝不仅仅是运气那么简单。

到了这个时候,石盏女鲁欢等将还藐视宋人,实在是无法理喻。

“白撒,你怎么现在这么胆小?以往的英雄气都到哪里去了?这样守下去,国土沦丧,困守几座孤城,早晚饿死病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挥兵南下,若是夺得扬州、襄阳、江州等地,不但可解燃眉之急,日后对鞑靼大军,也有缓冲之地。”

石盏女鲁欢大声说道,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石盏女鲁欢,挥兵南下,粮草辎重有保障吗?即便是占了淮楚,有兵坚守吗?我大金的水师又何在?”

完颜白撒毫不动摇,仍然固执己见。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脑子都要被你们吵晕了!”

群臣们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完颜守绪一拍桌子,满脸的怒容。

龙颜震怒,房中的争吵戛然而止,众臣都是悻悻闭上了嘴巴。

“宋人要北伐,窝阔台那里,还有两河,就没有应对吗?”

完颜守绪心情矛盾,话题回到了蒙古国身上。

这个时候,寄希望于蒙古大军和宋军两虎相争,完颜守绪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回陛下,窝阔台似乎在向两河增兵,鞑靼大军舍弃了小城,全都聚集于太原、燕京、云中三地,看来是未雨绸缪,要和宋军大战于两河。”

金国自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完颜白撒的话让众臣脸色好看了些。石盏女鲁欢又是愤愤一句。

“窝阔台这个胆小鬼,他怎么不挥兵南下,向宋人复仇啊?”

众臣都是无语,完颜守绪冷冷看了一眼石盏女鲁欢,后者悻悻闭上了嘴巴。

“前年鞑靼大军南下用兵,损失惨重,光是汉中就损失了五万精骑、两万汉军。窝阔台没有南下用兵,也没有挥师西征,那是实力使然,并不是他不想。”

完颜白撒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石盏女鲁欢。

蒙古铁骑若是南下,第一个攻打的是金国,而不是宋朝。

这个石盏女鲁欢,情急之下,开始胡说八道了。

“如今之计,只能是鞑靼和宋人先打起来,我大金才有一线生机。”

李蹊捋着胡须,目光复杂。

以宋朝的国力军力,除非北伐惨败,否则大金在劫难逃。

殿中诸臣,都是点头不语。

坐山观虎斗,这当然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