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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正大九年,公元 1232年,正月十五。

河南,钧州,三峰山上,蒙军大营。

正月十三,窝阔台派遣悍将口温不花率一个蒙古万人队到达河南三峰山,以备拦截金军。翰赤斤则是和史天泽等汉军用大树堵塞了自黄榆店向汴梁城的前进之路。

正月十四、正月十五两天,完颜合达又和完颜陈和尚率十五万金军到达三峰山,双方交战,蒙古大军因战事失利,不得不退往三峰山东北、西南一带。金将武仙、高英任前锋进攻三峰山西南一带蒙军,杨沃衍和樊泽则率军进攻三峰山东北一带蒙军,完颜陈和尚率忠孝军骑兵猛攻蒙古大军中军,双方一时胶着。

正月十五,午后,双方都是死伤惨重,原野上、山坡上、树林中,到处都是冻得僵硬的尸体,血污遍地。金军不计伤亡的狂攻之下,蒙军不得不退却三峰山东北和西南两座山峰。金军却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在三峰山下各处挖沟立寨,将山上的蒙军层层围住,似乎要困死对方。

蒙古大汗窝阔台的金帐之中,蒙古大汗窝阔台眉头紧锁,其余将领也是一片沉默。

尤其是蒙古宗室的年轻一代如蒙哥、忽必烈、贵由、阔出等人,个个都是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大汗,金狗人多势众,即便是能击溃他们,我军恐怕也会死伤很多将士。”

宗室悍将口温不花,皱着眉头悻悻开口。

原以为中路东路两部、七万蒙古大军南下,击溃金国这些残兵败将易如反掌,谁知这两日打下来,蒙古大军损兵折将,骑兵折损了三千余,汉军折损近万不说,还陷入了一场苦战,被逼到了三峰山上。

“金狗有火炮和震天雷,打起仗来不要命。这仗可是不好打啊!”

蒙军东路大军元帅翰赤斤,黑着脸接话。

自从宋人的火器问世以来,蒙古国和金国都是投入精力研造火器,虽然威力不如宋人,但已经用于军中,对骑兵的杀伤力太小。

“金军作战都不要命,这才是要命!”

口温不花的言语,直击战事的关键。

窝阔台看了一眼帐中将领,年轻的悍将忒木台和阔列坚都是一声不哼,显然对眼前的战局失望,没有了信心。

士气低落,这可不是个好的征兆。窝阔台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我只是纳闷,今日大战,金军明明占了上风,他们怎么就不继续攻打了?”

汉军万户史天泽看了一眼窝阔台,二人目光一对,史天泽忽然插话进来。

帐中等人都是一愣,目光纷纷扫向了史天泽。

“史天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窝阔台心有所触,看向了史天泽。

这位他所倚重的汉军万户,睿思多智,一定有不一般的见解。

“大汗,我军围攻汴梁城,汴梁城兵少,金皇急调移剌蒲阿部大军回援。从南阳到汴梁城六七百里,移剌蒲阿十几万大军,能带多少粮草?加上路上被我军骚扰,耽搁了几日的路程。依我看来,金军的粮草,恐怕不多了。”

史天泽一番话下来,刚才还愁眉苦脸的阔列坚,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是是是!金军十几万人,粮草肯定没剩多少!要不明天就下山攻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金狗不是要围住咱们吗,那就让他们围好了!再饿他们几天,再好好的冲杀!”

忒木台此刻也是笑容满面,神态轻松。

窝阔台看了一眼两个年轻的将领,犹豫片刻,这才说道:

“话是这样说,但即便是金军缺粮,他们仍然可以从容撤去。东面几十里外就是钧州,一旦他们撤入城中,我军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众将都是点头。可惜耶律楚材不在,要不然让他算算,也许能找到破敌的好办法。

众将都是不语,窝阔台目光扫了一眼大帐角落的萨满(巫师),随即收回了目光。

萨满心领神会,立刻站起,走了出来,向窝阔台抚胸道:

“大汗,我军将士耐寒,我占卜了一下,可以通过做法,让天降暴雪,天地冰冻,将敌方兵器冻住,刀枪弓弩都不能用,我军可不战而胜。”

萨满来自西域康里,法术高强,能呼风唤雨,在蒙古国王公贵族中很有声望。此次蒙古大军随军南下,窝阔台特意把萨满带在身边,想不到他真有办法。

萨满这样一说,帐中众人都是振奋,翰赤斤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说道:

“萨满,那就麻烦你快些施法,击退敌军吧。”

“萨满,请你施法,击退敌军。”

众人一起站了起来,毕恭毕敬说道。

“大汗,让全军准备好蓑衣,我下去准备做法了。”

窝阔台点点头,萨满轻轻退了下去。

历史上,托雷西路军借道成功,班师回朝,但是途中窝阔台得病,请来萨满做法。需要一位亲人喝下符水才能代替窝阔台生病。当时窝阔台身边,只有托雷一个亲人。托雷选择喝下符水。其结果窝阔台好了,托雷却死了。

至于窝阔台是不是忌惮托雷位高权重,借机毒死托雷,就不得而知。但托雷在 40岁的壮年忽然病死,的确耐人寻味。

不过,托雷的儿子蒙哥继位以后,开始清算窝阔台的后人,窝阔台的孙子们许多都被罢免流放,不知道是不是父债子还。

“萨满的话,你们都听到了,都下去准备吧。”

众将士气大振,纷纷退去,窝阔台出了大帐,他看着外面悠悠飘落的雪花,眉头紧锁。

真如萨满所说,天气会变冷,会降暴雪吗?

“阿布,真会降暴雪吗?”

窝阔台的长子贵由,草原上有名的勇士,返身回来,狐疑地向父亲问道。

“当然!一定会下暴雪!下去吧,好好准备作战!”

贵由兴高采烈离去,窝阔台看着儿子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贵由作战勇猛,性格也温和孝顺,就是太优柔寡断,而且不谙民政,难以托付大事。

“翰赤斤,你还有事吗?”

看到翰赤斤又牵马回来,窝阔台面色温和,微微一笑。

翰赤斤看了看周围无人,这才上前,低声细语。

“大汗,如果天还不能降暴雪,恐怕要考虑退兵了。托雷那边,可能真出了什么变故。”

翰赤斤满怀心事离去,窝阔台眉头皱成一团。

看来,战事艰难,军中有见识的将领们,人人都是忧心。

早早打完这一仗,早早收兵,回归草原吧。

打猎、美酒、美人,人生苦短,要享受的事情实在太多,何苦总去面对这些糟心的事情?

山上的蒙古大军被围困,山下围山的金军大营,同样是愁云惨淡,人人心忧。

“移剌蒲阿,我军的粮草就要耗尽,还是先撤入钧州城修整。鞑靼大军都在狙击我军,对汴梁城没有威胁。”

大军副帅完颜合达,皱着眉头开口。

早上围攻蒙古大军,也是因为粮草就要耗尽,将士饿着肚子攻山,不得已退了回来。

借道宋境的蒙古西路大军一直没有踪迹,这让他心里的石头一直悬着,难以心安。

“自我军从钧州北上,各路义军纷纷加入。现在的大军已达十四五万人,人是多了,但粮草也供应不上。多待一刻,就给鞑靼大军可乘之机,还是先撤入钧州城,再和鞑靼大军决战。”

仙风道骨的金兵将领、恒山公武仙,捋着自己稀疏的胡须,眉宇间都是忧色。

武仙作为金将时,曾降蒙古国,后杀死蒙古国河北汉军主帅史天倪,和南宋忠义军领袖彭义斌一起抗蒙,叛蒙归金,后复封恒山公。

此次蒙古西路大军借道宋境,武仙赴邓州与完颜合达、移剌蒲阿军会师,意图阻止蒙古大军经邓州攻汴梁城,后接金皇完颜守绪圣旨,回师汴梁城勤王。

“这样南下北上的折腾,跟催命似的。这样子赶路,饥寒交迫的,迟早被鞑靼大军吃掉!”

悍将高英黑着脸,没好气地吐槽一句。

要不是皇帝来旨催促,何至于这样仓促。寒冬腊月,军中许多将士连冬衣都没带,一旦天冷,冻都冻坏了,还能打仗吗?

移剌蒲阿犹豫不决,一时无语。

其实他也有些后悔太过着急,大军粮草只够正常行军路程。被蒙古大军这样一阻挠,粮草不济,进退两难。

可是,一想到皇帝那张冰冷的脸来,移剌蒲阿心里又硬了许多。

“汴梁城危机,陛下下旨勤王,我也是迫不得已。”

移剌蒲阿轻轻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开口。

无论如何,只带十几天粮草,将士冬衣都没带全,他这个主帅难辞其咎。

“我军虽与鞑靼大军互有胜负,但托雷部始终没有出现,还是小心些。万一托雷部出现,前后夹击,我军岂不是要吃大亏。依我看,还是立刻动身前往汴梁城。陛下的旨意,谁敢违抗?”

忠孝军提控完颜陈和尚跟着说道,对蒙古西路大军托雷部始终没有出现,一直警惕不已。

“托雷部迟迟没有现身,不会被宋军击溃了吧?要不然,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动静?”

猛将杨沃衍,好奇地插了一句。

按理说,三峰山双方交战,蒙古大军死伤不少,托雷没有理由作壁上观。唯一的理由,托雷部因为什么原因被阻挠行军。

而宋军的阻击,恐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杨沃衍说的是!先不说托雷部能不能借道宋境成功,襄阳的数万宋军虎视眈眈,就算托雷大军到了,宋军也不会轻易放托雷过河。”

提到了托雷,高英面色兴奋,立刻又加入了话团。

“鞑靼会不会和宋人串通好了,放托雷部悄悄过汉水,偷偷隐藏在某处,想要对我军偷袭?”

仙风道骨的武仙捋着胡须,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历史上,托雷率蒙古大军强行借道,攻破了四川的凤州、沔州、兴元府城、洋州、利州等十几座城池,70余处仓粮食皆遭劫掠焚毁,数十万四川百姓被屠。

蒙古大军威胁四川制置使桂如渊,桂如渊吓得给蒙古军提供军粮,还派兵作先导,带领拖雷的西路蒙古大军出饶风关,由金州沿汉水东进,抵达邓州,进逼开封。

虽然历史发生了偏移,托雷部在汉中全军覆没,托雷身死,但武仙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是以前还有可能。现在嘛,恐怕……”

主帅之一的完颜合达,轻轻摇了摇头。

“我见过宋皇,此人刚猛,对鞑靼深恶痛绝。自他即位以来,屡次三番和鞑靼作对,救援西夏不说,还从鞑靼手里夺了河西。现在他又在襄阳一线集结重兵,应该不会轻易让托雷借道。托雷与宋军之间,必有一战。只是汉中到南阳达千里之遥,发生了什么,战事如何,你我都不知道而已。”

完颜合达的话语,让众将都是点头,放心不少。

宋皇赵竑上位,励精图治,屡次三番与蒙古国作对,怎么可能让托雷借道。

只要宋军不与蒙古大军互相勾结,大金国的日子就好多了。

“鞑靼大军多为骑兵,我军则多是步兵。若是继续向北,恐怕鞑靼大军会趁机攻打。到时候得不偿失,不要说什么勤王,恐怕自己先溃了。不如先撤回钧州城,至少将士补充了冬衣,先吃饱饭再行军。”

武仙再度开口,提议先撤往钧州。

“陛下下旨勤王,难道你我能抗旨吗?”

完颜陈和尚又是闷声一句,众将无人再敢提议撤往钧州。

想起皇帝的旨意,移剌蒲阿力排众议做了决定。

“陈和尚说得没错!陛下圣旨勤王,咱们只能继续前行。明日一早大军向北,到了尉氏或朱仙镇再补给。反正只多行军三四十里远,就这样定了!”

即便是撤入钧州,钧州就有粮草供应吗?还不如一路向北直奔汴梁城,沿途补给。

至于蒙古大军,想跟就跟上吧。双方旗鼓相当,难道金军还怕了蒙古大军不成?

“看来,也只能这样。不过,鞑靼大军一路烧杀抢掠,要是尉氏或朱仙镇也没有补给,恐怕就不妙了。”

完颜合达无奈一句,却没有反对继续北上。

正如完颜陈和尚和移剌蒲阿所说,皇帝的旨意,谁敢违抗?

移剌蒲阿是大军主帅,一言九鼎。加上皇帝催促的圣旨,众将只能领令,纷纷退了下去。

完颜合达心中不安,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去,恍恍惚惚被卫士的惊叫声喊起。他来到帐外,看到漫天飞舞的大雪,寒风呼啸,一脚踩进去,雪直堆到了膝盖,不由得呆若木鸡,如坠冰窟。

如此大雪,寒冷如斯,这是天要亡大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