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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处,淮东重镇楚州城死寂无声,黑暗笼罩了一切,宅院错落的楚州州衙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后院之中,火把熊熊,披甲执戈的女兵在院中戍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这里是蒙古国山东淮南、楚州行省李全的楚州别院,由于李全领兵南下攻宋,他的妻子杨妙真坐镇后方,成了楚州城的主帅。

奢华空旷的房间内晦暗不明,房间的主人杨妙真正在熟睡。三更半夜,气候宜人,对于整日军务繁忙的杨妙真来说,这正是休息的好时机。

睡梦中,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时候,自己跟随兄长杨安儿起兵抗金,兄长与金兵激战,坠水而死,余部由自己和舅舅刘全统领,转战南北,出生入死,直到在山东东海碰到李全。

那时候的李全才二十多岁,俊朗彪悍,笑容亲切,自己一看到他,不觉就心狂跳了起来,觉得他就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和他结为夫妻,共襄义举,夫唱妇随,仿佛就是最好的归宿。

李全投宋,占据青州后,自己统兵驻楚州,李全则是驻守青州,遥遥相望。楚州是宋朝淮东边塞重镇,宋淮东安抚制置使亦驻在楚州。双方时有摩擦,多亏自己从中周旋。但己部与宋廷龃龉太深,李全又杀宋廷楚州重臣,终于使得双方形同陌路。

李全终于投了蒙军,她也不得不率部下与宋廷决裂。

从那以后,她就觉得好像什么都不顺,为什么事情会闹成这样?

她觉得好累,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身上,她想推开却无能为力。她喘不过气来,使劲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似乎还伴随着阵阵惊雷声,杨妙真从梦中惊醒,猛然坐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额头上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惊雷声不断,让杨妙真懵懵懂懂,雷声如此密集,这是要变天了吗?

“恩堂,恩堂,不好了!”

卫士在外面拍门,声音很是急促。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杨妙真一惊,她立即下床,披上了衣服。

“恩堂,宋军打进来了!”

卫士急声说道,满脸的惊慌,让拉开房门的杨妙真心惊肉跳,一阵晕厥。

宋军打进楚州城来了?

这怎么可能?

“慌什么?上中楼!”

杨妙真稳定一下心神,来不及披甲,拿起长枪,直奔侧院。那里的高楼,可以看到城中的景象。

上了中楼,西城火光冲天,沿路的光亮从西城门一直向东移动,似乎直奔城中心的楚州州衙而来。

西城墙上,火光从城墙中间向南、北两个方向蔓延,很快整个西城墙火光熊熊,火光转弯,分别从南北城墙上向东游动。

“恩堂,好像整个西城墙都失守了!”

卫士指着西城墙,惊诧地叫道。

“夏固这个狗贼!早应该杀了他!”

杨妙真紧盯着西城墙,眼神痛苦。

楚州城外,东南北三个方向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有西面的西湖可以凭借,让敌军无法进攻。想不到西城的守将夏固,就这样投宋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宋军进了城,一切都完了。

“恩堂,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卫士焦急地催了起来。

宋军已经控制了西城墙,正在南北城墙向东而来。一旦四面城墙都被宋军控制,想走都难。

“我们走了,将军回来了怎么办?”

杨妙真心慌意乱,已经失去了分寸。

“将军千军万马,自有水师护送。咱们还是带少将军走,给将军留一条血脉!”

卫士的提醒,让杨妙真连连点头。

“快!带上少将军,传令众军从东南两座城门杀出去,向南突围,杀出一条血路,和将军会合!”

李全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在上次楚州内乱时,被叛军张林、阎通所杀。现在只剩下一个李璮,再不逃脱,李家就要绝后了。

城墙上,火炮声和震天雷爆炸声震耳欲聋,宋军继控制了西城墙之后,又开始向南北城墙延伸。城墙狭窄,笔直无法躲避。铁球在城墙上狂奔,铁丸摧枯拉朽,一路疾风骤雨,尽是血淋淋的屠杀。蒙军死伤累累之后,拼命向城下逃去。

杀入城中的宋军火炮不停,震天雷狂扔,拼命阻击的蒙军不断被打残,即便是他们躲在隐蔽的角落和院落,也被震天雷杀伤,血肉横飞,毫不留情。

自从有了火器,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战,又或者是巷战,战争的形式已经大大改变。

烟柱滚滚,爆炸声不断,到处都是惨叫声,遍地的血肉和残肢断体,满街都是仓皇退去的蒙军,他们留下一地的尸体和伤者,从东南城门蜂拥而出,乱糟糟奔向南方的黑夜。

楚州南城外,宋军大阵火光熊熊,把周围的旷野照的犹如白昼一般。宋军严阵以待,一门门火炮炮口幽幽,直指城门口方向。

宋军大阵中,荆湖边军主帅孟珙看着前方城门洞开的南城门,无数的蒙军涌了出来,人马混杂,乱糟糟一团,人人脸色惊惶。

孟珙眼神冷厉,却又有些惋惜。

蒙军已经溃不成军,这个时候截击,定能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

可这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吗?胜之不武不说,这里面很多人都是穷苦人出身,他们被裹胁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在剿灭李全这件事上,皇帝更是犹豫不决,甚至亲笔书信给李全劝降,却被李全这个自大狂拒绝。

一旦尝到了当权者的滋味,谁能轻易放弃?

城外宋军大阵火光冲天,严阵以待,仓皇出逃的蒙军惊惧交加,他们步骑混行,杂乱无章,喊叫声乱七八糟。

一万多大军加上家属,中间还有上万的宋人百姓随行,人人都是被裹胁,身不由己前行。他们由吊桥上鱼贯而过,百姓和军伍混杂。

“将军,要不要开炮?”

炮营的统领魏近愚,傻着眼问了一句。

“火炮对准了蒙军骑兵,弓箭手准备,凡是身带利器者、披甲者一概射杀!裹胁百姓者一概格杀!”

孟珙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无差别的炮击,心头的怒火也是熊熊燃烧。

威逼恫吓百姓做挡箭牌,禽兽不如。他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此刻瞬间变得冷血。

战场上来不得妇人之仁。只有打上几炮,这些家伙才能放弃裹胁百姓。

“蓬蓬蓬!”

南城外的宋军火炮同时开火,响彻黑夜前的黎明。实心铁球疯狂叫嚣,呼啸砸入队伍中的蒙军骑兵。火光中尽是噼里啪啦的骨折声,惊悚的惨叫声不断,战马倒地悲鸣,人马纷纷跌落河水,“噗通”的落水声不绝。

火炮凶猛,狂风暴雨,蒙军骑兵和随同的百姓都是死伤一片。蒙军骑兵们拼命打马,脱离了百姓,纷纷向前,逃向无边的黑夜。

这些宋军真狠,连自己百姓都射杀,挡箭牌起不了作用,他们只能仓皇先逃了。

这一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竟然丧失了和宋军一战的勇气。

宋军火炮不断,蒙军骑兵们只能拉大了彼此间的距离,远远避开宋军大阵,向东南方向逃去。逃窜路上,无数的骑兵被打下马来,原野上全是人马尸体和伤员。

天色微亮,蒙军骑兵逃得无影无踪,蒙军步卒却陷入了宋军的包围之中。宋军羽箭齐发,将那些蒙军步卒纷纷射倒,一些百姓也成了无辜受害者,原野上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无数人被射倒,无数人被挤倒,无数人踩踏而过,被踩死者不计其数。宋军的骑兵一列列冲入了溃军人群,将他们彼此分割。他们刀砍枪刺,弓弩齐射,每一下都是鲜血淋漓,遇到结阵反抗的蒙军,就用震天雷生生凿开。溃兵们鬼哭狼嚎,拼命逃窜,宋军却舍命追赶,毫不留情,肆意屠杀,鲜血染红了荒原,尸体无处不是。

天色已亮,整个楚州城东南方向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尽是逃亡的蒙军士卒。即便有一些溃军结阵抵抗,也被宋军的骑兵冲击和凶猛的火器吞噬。

蒙军的阵型拉得太开、太散,难以集结成阵,被宋军的骑兵长枪兵刀盾手们分开围杀,整个荒原都陷入了一场追杀和被追杀的疯狂。

“别杀了!投降了!”

“饶命啊!我们也是汉人!”

忍受不了对方血淋淋的屠杀,平日里杀人如麻的蒙军们纷纷扔掉了兵器,开始跪地求起饶来。

“裹胁百姓,甘为蒙军鹰犬,你也配是汉人!”

“虐待百姓,烧杀抢掠,该死!”

宋军铁石心肠,毫不手软,降军们一个个被砍杀得浑身是血,发出凄厉的惨叫,在黎明前的清晨格外的刺耳。

看着惨烈的厮杀场面,孟珙眉头紧皱。

夺了楚州,李全部的后路已断,需要在淮南布局,彻底除去李全部这颗毒瘤。

杨妙真失魂落魄,混在蒙军骑兵中,打马狂奔,身后血腥的厮杀场面似乎与她无关。身边不断有骑兵被打落马下,她也是无动于衷,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她侥幸冲入了黑夜,身边却不过区区百骑。

众人逃出了百里地,进入了高邮地面,这才停下,人人都是又累又渴。

“恩堂,这可该怎么办呀?”

杨妙真的舅舅刘全递过水袋,被杨妙真轻轻推开,她失魂落魄地问道:

“舅舅,少将军还在吧?”

“回恩堂,少将军没事。咱们下面去那里?”

刘全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还能去那里?去扬州,和将军汇合。”

杨妙真的回答有气无力。没了楚州城,后路已断,只能寄希望于夺下扬州城了。

“可是失散的兄弟,正在后面向咱们赶来……”

“留些人等他们,其他的都去扬州。”

杨妙真强打精神,断然做了决定。这些天过去,扬州方面杳无音讯,这实在是让她忧心。

要是扬州也败了,那可就是……

杨妙真的一颗心,不由得揪成一团。

“恩堂,你看!”

众人奔出数十里,卫士忽然勒住战马,指着前方,大声说道。

杨妙真等人也是纷纷勒马,一起看着烟尘滚滚的前方,心头都是惊疑。

“这是恩府的部下,是咱们自己的兄弟!”

部将李俊看得真切,失声喊了起来。

杨妙真看着远处而来的蒙军旌旗不展,神色仓皇,一个个犹如丧家之犬,心里不由得一沉。

攻打扬州的李全部大军,怎么这个样子?他们不会也败了吧?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回天乏术,入地无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