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密布,寒风刺骨,站在灵州西城墙上看去,黄河岸边,密密麻麻布满了蒙古大军的营包,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原野上雪花飘落,四野萧然,到处都是尸体,蒙古游骑往来驰骋,四出剽掠,嬉笑怒骂,志得意满,如入无人之境。
十余万蒙古大军兵临城下,隔河和灵州城对峙。与往年蒙古大军南下烧杀抢掠,只为抢掠不同,这一次,西夏国人都明白,蒙古大军是奔着亡夏的目的而来。
成吉思汗,这是要西夏亡国灭种,灭了西夏的朝食。
一排排夏人百姓披头散发,跪在冰冷的黄河岸边,一群群凶神恶煞的蒙古骑士纵马而上,刀砍棒砸,一会就是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尸体被推进冰冷的黄河,浮浮沉沉,和冰碴子互动。
蒙古大军的杀戮震慑行为,灵州城墙上的守兵神色不一,有人表情愤怒,有人脸色煞白,也有人无动于衷。
都说蒙军嗜杀,不投降就屠城。今天看这架势,又是用杀戮在威吓,在震慑灵州守军了。
可惜,整个西夏人都知道,成吉思汗对西夏的仇恨,誓要杀光兴灵之地的夏民。因此,灵州守军宁可被蒙军破城,也不会选择投降。
站着也是死,跪着也要亡,血勇的西夏军民,只能选择更舒服的死法了。
雪花飞舞,灵州守将李德任站在城墙上,看着隔河相望的蒙军大营,任凭头盔上肩膀上白色一片,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现在还有滔滔的黄河水隔断蒙古大军,再过几天,黄河封冻,蒙古人就可以从容过河。到那时,也不知道,灵州守军,能不能抵挡住蒙古大军的攻势。
看到河岸边满满的冰碴子,河水上已经有了浮冰,李德任的心,忍不住又揪了起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下意识,李德任的心头,闪过这首《沁园春.雪》来。
南朝锦绣人物,这个宋皇,好大的才气!
也幸亏了这八千宋军,他们虽然只有不到一半将士分布城头,但人人镇定自若,不动声色,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百战强军。
还有那一辆辆炮车,火炮炮口幽幽,让西夏众军心寒的同时,心里也稳当了许多。
“义军”有两百多门火炮,四面城墙每面五十门,夏军好奇,宋军将士却信心十足,似乎要给城外的蒙古大军好看。
“殿下,鞑靼大军既然到了黄河西岸,为什么不渡河攻城?”
灵州知州宁子宁,忍不住问道。
“围点打援,成吉思汗的一贯伎俩,想要打掉中兴府来的援军罢了。”
李德任轻声一句,头也不回。
这些话,即便宋将曹友万不说,他也明白。
跟蒙军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厮杀了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成吉思汗的秉性。
围点打援、大迂回、削枝疲干、连欺带诈,这一系列操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殿下,你说皇帝会派援军前来吗?”
宁子宁忍住心头的惊惧,继续问道。
“灵州是中兴府南面的屏障,灵州破,则中兴府亡。你要是皇帝,你会不会派大军前来增援?”
李德任心头沉重,轻轻摇了摇头。
他倒是希望皇帝不要派援军前来。中兴府已经没有多少兵力,若是再来增援灵州,被成吉思汗各个击破,不但救不了灵州,中兴府兵力空虚,也就危险了。
中兴府危险,大夏也要亡国了。
“殿下,这些帮着守城的义军,能靠得住吗?”
宁子宁像个好奇宝宝,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忠义之士,他们的火器更是犀利。宁相公,不可小觑了这些人。到时候城头交战,你就知道他们的厉害了。”
其实他心里也是打鼓。宋军带来的火器,真的有这么厉害?真能抵抗如狼似虎的蒙古大军?
“殿下,那些什么“义军”,恐怕不是普通百姓吧?”
果然,宁子宁又低声问了起来。
他也经常沙场鏖战,是普通百姓,还是战兵,他是一目了然。
这些“义军”如此精锐,灵州守军都望尘莫及,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宁相公,你太紧张了,该放松放松。”
李德任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宁子宁的疑问,而是转过头来,迈步向城门楼方向而去。
他答应过罗世昌要守口如瓶,当然不会随意泄露宋军的消息。
宁子宁点点头,忍住不问。
“义军”对李德任恭恭敬敬,不是他的私兵,恐怕没有几个人相信。
“宁相公,大战在即,跟我去教场瞧瞧,那些新兵,到底练的怎么样了?”
灵州守城,很可能持续一段时间,新兵的训练如何,或许事关守城的成败。
“殿下,老臣也想看看,这些新兵,是否真的有用?”
宁子宁点点头,赶紧跟上。
李德任在教场编练新军,有模有样。他也想瞧瞧,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神奇。
“宁相公,灵州守城大战,或许旷日持久。有这些大夏的男儿舍生忘死,灵州城就有希望。”
想起即将来临的恶战,李德任心头沉甸甸。
多了这一万多新兵守城,灵州城守住的机会,又要大上许多,但这也意味着要失去无数年轻的生命,而他如何对他们的家人交代?
母亲要儿子,妻子要丈夫,孩子要父亲!
他又拿什么平息这场战争带来的创伤?
灵州城西的大教场上,寒风刺骨,万余新兵脸蛋通红,呵着白气,人人手持红缨枪,随着前面军官们的怒吼声,一起刺出,又一起收了回来。
“听我口令,前进,后退,跃进---突刺!”
军官言传身教,新兵汗流浃背,精神抖擞。李德任看的目眩神迷,手心出汗。
这几个月以来,这些灵州城的壮丁跟着宋军教官天天练习,有模有样,气势十足,竟然让他有些心惊。
光是看这架势,就已经不输城头那些战兵,足以能上城御敌了。
“你们都知道城外的是谁,你们不自己拼命,谁也救不了你们!拼刺时,手里的长枪要拿稳,只管刺出去。两军相逢勇者胜,不要退缩,身后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军官们大声呐喊,一边党项话,一遍汉话,所有的新兵听了个清清楚楚。
“所有人,跟着我!杀!”
教官一声怒吼,手里的长枪猛地刺出,稳准狠,让宁子宁心头下意识寒意丛生。
“杀!”
新兵们挥舞长枪,跟着教官,猛地刺出。无数个长枪头抖动,让宁子宁脸色巨变,不自觉退了一步。
这些新兵如此凶猛,这难道不是李德任私下里训练的一支精兵吗?
这都要亡国灭种了,私货也终于拿出来了。
“殿下,这些都是你请的枪术大师吗?怎么好像都是同一种枪术?”
宁子宁问完话,忽然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殿下,那是世子吗?他怎么也跟着胡闹呢?”
宁子宁的话,让李德任一怔,他抬头看去,果然,新兵第一排,一个矮小的身影拿枪刺出,面容严肃,有模有样。
那正是他七岁的儿子李惟忠。
“大夏国到了生死边缘,连孩童也站出来保家卫国。怎么能是胡闹呢?”
李德任说完,仔细看了看人群,莞尔一笑。
“宁相公,你们家的四郎、六郎,好像也在队列里面。”
宁子宁仔细看去,眉头一皱。
“这两个混小子怎么也来了?”
他妻妾成群,儿子孙子一大堆,里面大多数都是纨绔子弟,平日里吃喝玩乐,纸醉金迷。如今倒好,教场上一下子来了两个。
“他们很不错,也是我大夏的好儿郎!”
李德任兴奋之余,心里也是暗暗嘀咕。
宋人的“速成法”果然管用,只是刺枪术,队列练习,就让城中这些乌合之众脱胎换骨,像变了个人一样。
看来,宋人的士大夫昏庸腐败,下面的将士们却都还热血。
话说回来,蒙古大军倾国来攻,灵州城自会倾城而守。不战而降的事情,他李德任干不出来,身后的满城灵州子民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