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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拙政园中,草木无精打采,蝉鸣此起彼伏,书房之中,赵竑翻看着江南东路各地新政的奏折,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财赋为军政之本,练兵善政,没有白花花的银子,不行。

这让他想起了后世的一句名言和大实话来:

钱不是万能,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

南宋积贫积弱,没有战马,文官统兵,军事上先天不足。他虽然“发明”出了火器,但南宋如果不能从经济上有所突破,最多固守,外扩终归无力。

经济上没有突破,军事上便没有突破,相辅相成,息息相关。

而南宋会子泛滥(纸币印的太多)的现实,让他焦躁不安,却没有办法。

朝夕之间,就想改善一国经济,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有把新政完全在大宋各路推行,也许才有转机。

新政,澄清吏治、推行经界法之后,借助于大环境,兴办工厂、鼓励矿产、修路搭桥建码头,繁荣百业……

没有十年功夫,恐怕是难以奏效。

察言观色,一旁静坐的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轻声提醒了起来。

“陛下,明年就是换界,如今江南东路推行新政,陛下是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换界吗?”

江南东路补交的税赋,虽然多达两千多万贯,但练兵、修路、发展工商业等,已经是捉襟见肘。想要解决纸币泛滥、物价飞涨,除非整个大宋范围内推行新政。

“换界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光在江南东路换界,恐怕杯水车薪,而且……”

市面上的纸币太多了,而且在整个大宋流通。光一个江南东路,能收回多少纸币,也不可能杜绝外面的会子进来。

“陛下莫非是要在推行新政于大宋各路以后,再来换界?朝廷可有足够的金银铜币作为后盾?”

汪纲心领神会,继续问道。

要想换界,没有足够的准备金,也有些操之过急。

“几十万贯都没有,哪来的准备金?天上掉下来?”

赵竑摇了摇头,悻悻说道:

“前些年的战事,朝廷已经打穷了,府库空空。这也是朕先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建成一国之模范,再推行至整个大宋各路的原因。四川路和两浙路,再加上一个江南西路,将是明年新政的重中之重!”

四川税赋占了整个大宋的三成,加上两浙路,一起共占了六成之多。明年的新政,他会陆续在四川和两浙路推行。加上人口过千万的江南西路,如果这三路都推行新政成功,整个大宋就活了。

到时候再换界,会子泛滥的窘境,可能就会彻底改观!

“陛下目光高远,臣望尘莫及!”

汪纲笑容可掬,恭维起赵竑来。

两浙路人口 220多万户,四川路 230多万户,江南东路 100多万户,江南西路 220多万户,加起来 780万户左右,按一家五口算,人口 3900万,占了南宋人口总数的六成还多。

四川路、两浙路、江南西路,接下来这三路,人口众多,若是新政推行成功,大宋的改革就初见成效,接下来只需要巩固和发展了。

尤其是四川路,不但人口众多,赋税贡献多多,更是边塞入口,难怪是皇帝下一步推行新政的重点。

“陛下将崔与之调回四川,恐怕就是为了四川的新政吧。”

汪纲忍不住问道。

皇帝看一步走十步,每一步都是雷厉风行,深思熟虑,让他暗暗惊佩。

“希望朕没有选错人。”

赵竑点点头,神色凝重。

崔与之只是打个前站。要打开局面,还是要派肱骨大臣出面,范钟和反贪分司,恐怕也不够。

“四川啊四川!国之根本,朕之所忧啊!”

赵竑喃喃自语,暗暗有些担心。

自从上一任四川制置使安丙经营四川,四川官场就铁板一块,即便是后来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上任,恐怕也动摇不了根本。郑损就更不要说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来有些事情,必须自己这个皇帝亲自出马,才能改变大局。

汪纲暗暗嘀咕。皇帝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里。

新政切忌急躁,急于求成。皇帝没有冒失,知道循序渐进。明年的换界,恐怕要延迟了。

不过四川那边,真的是如此重要吗?

“汪卿,明年四川路和两浙路推行新政,江南东路提供干吏,义不容辞!你可是居功至伟啊!”

赵竑哈哈笑道,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催生了一批有经验的官吏,后面各路推行新政,这些官吏正好各路借调,传帮带,保证新政的继续推行。

“陛下高瞻远瞩,臣望尘莫及。其它各路若是需要相干官员,臣一定尽力而为!”

汪纲由衷地恭维起了赵竑。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刚刚稳定,陛下已经想着来年的普及了。

屁股还没有坐稳,皇帝不会调他去其它各路吧?

“汪卿,你的拍马溜须功夫,朕也是望尘莫及。”

赵竑开起了汪纲的玩笑。

“金陵为我大宋行都、东南重镇,是仅次于行在临安城的重镇。国家之根本在东南,东南之根本在建康。雄山为城,长江为池,舟车漕运,数路辐辏。汪卿继续坐镇江南东路,牧民练兵,朕才能安心。”

虽然江南东路新政推行有条不紊,但接下来几年的巩固,也是至关重要。没有汪纲这样的干吏坐镇,他又岂能放心?

“臣惶恐,臣谢陛下知遇之恩。”

赵竑亲切,没有架子,汪纲胆子也大了起来。

“陛下,四川远离东南,臣闻四川士大夫排外,尤以前任四川制置使安丙为甚,朝廷官吏难以身负要职,往往会受到排挤。陛下要在四川推行新政,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汪卿,你还知道些什么?”

赵竑心头一惊,径直问了起来。

朝廷派的官员都敢排挤,肆意妄为,真把四川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这个安丙所作所为,超出了他的预料,可谓是狗胆包天。

堂堂大宋天下,四川难道还要独立出去不成?

“陛下,安丙是原四川制置使,其长子安癸仲为主管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其次子安恭行为四川潼川路转运使,名门望族,非同一般。”

“汪卿,继续说下去!”

赵竑立刻起了兴趣。

他听闻过四川官场的事情,却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陛下,四川另一名门世家蒲江魏高氏,兵部侍郎魏了翁,魏侍郎之兄弟四川总领所总领高定子,利州知州高泰叔,沔州知州高稼等等。四川两个最大的世家,难以撼动。再加上这些家族互相……”

汪纲话里有话,眼神玩味,赵竑脱口而出。

“汪卿,你我君臣二人,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就是!”

国事面前,有什么可藏头露尾的。

“是,陛下!”

汪纲抖擞精神,唾液横飞说了下去。

“什么?”

赵竑不由得一怔。

“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是魏侍郎的女婿?”

四川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上上任四川制置使安丙的儿子,竟然和他的心腹之臣、兵部侍郎魏了翁是婿翁之交。

魏了翁怎么没有和汪纲一样言无不尽?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和自己谈过四川官场的蝇营狗苟。

赵竑心里,下意识有些失望。

“陛下,坊间传闻,安恭行贪鄙暴虐,天怒人怨,陛下要在四川整顿吏治,恐怕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此人,或者说是安家。”

汪纲看赵竑眉头紧锁,赶紧换了话题。

“陛下,四川魏高氏都是高洁之士。至于四川安氏之事,臣只是道听途说。此中详情,恐怕崔与之崔相公比臣更加明了。崔相公虽是干吏,但陛下还要为他打破四川铁板一块的局面,否则单凭他一人,即便是有反贪司辅助,恐怕也左右不了大局。”

汪纲语重心长,赵竑心知肚明,赞赏地点了点头。

“汪纲,朕没有看错你!你不但是位干臣,还是位铮臣。朕要听的就是实话,大实话!”

崔与之在四川五六年之久,并担任四川制置使,封疆大吏。从崔与之的口中,他了解到的自然会更多。不过崔与之始终是外人,难以让四川士大夫归心。

也许可以借这位安恭行贪赃枉法一事,好好地做做文章。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得到皇帝的认可,汪纲大着胆子再次进言。

“此外,陛下要在两浙推行新政,最好从外调干吏入朝。临安城官员关系盘根错节,官官相护,陛下圣断。”

行在临安城位于两浙路,天子脚下,朝廷大员在两浙路的影响巨大,从外调是上策。

他知道皇帝想做大事,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推波助澜,查漏补缺?

“汪卿,有话直说!”

“陛下,执政大臣胡榘贪鄙,此人自不用臣言。刑部尚书葛洪,包括陛下的近臣御史中丞陈端常、临安府尹吴兢等等,恐怕都有瑕疵。要执掌两浙路的新政,不仅仅是干吏,还要是铮臣。”

汪纲借赵竑“铮臣”一词,一一道来,让他栗然心惊。

他登基大半年,那些正气凛然、道貌岸然的肱骨大臣,似乎和他的老师、执政大臣真德秀一样,并没有提出过什么治国强国的良方。

“汪卿,你是大才,可称国士!朕知道怎么做了!请!”

赵竑亲自倒了一杯茶,哈哈笑了起来。

汪纲谨慎强干,可为朝廷股骨之臣,却不知道,为何在历史上名气不大。

也不知道,这和自己重用他,调他任江南东路制置使有没有关系?

不过,崔与之到了金陵城面圣,得好好和他谈一下。

至于两浙路,不得不,也很有必要得调一个狠角色过来。

细细盘算,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世家能人不少,要不要从四川调入两浙,既能打破四川官场铁板一块,又能在两浙路打开局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竑心思百转,汪纲却接过茶,恭恭敬敬拱手笑道:

“谢陛下谬赞。不过臣喜欢在地方上做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说起来,臣从陛下身上学了不少做事的方法,大开眼界。臣谢过陛下。”

他说的是实话。在兴业拓业方面,赵竑绝对可以称得上他的老师。

以重点“项目”带动一地“经济”发展,发展五年计划等等,绝对是高屋建瓴,让人叹服。

“好!既然如此,朕绝不勉强。你我君臣,一起努力吧!”

赵竑哈哈一笑,心满意足。

既然这位干吏志在地方,就让他好好为国为民,造福一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