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定七年(1214年)五月,迫于蒙古铁骑兵锋凌迫,金国放弃两河大片领土,迁都河南开封,局促于河南和陕西两地,国势更显衰弱。
疲于应付蒙古,金国无力对国内控制,河北汉人乘乱叛金而起,其中山东李全领导的红袄军,成了叛金义军的主力。
鉴于蒙古兴起,金朝日益衰败日益,宋廷停纳岁贡,接纳山东红袄军,赋予“忠义军”名号,提供钱粮。嘉定十年(1217年),金国因国用匮乏,谋取赏于宋人,对宋宣战,宋金战事再启。宋廷伐金,积极招徕归正北人,
而后,宋廷为了掌控沿边情势,推动防务,将淮东制置司的任所由扬州迁至宋金边境的重镇楚州,并任干吏贾涉为淮东制置使。
贾涉出任淮东制置使之后,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忠义军。可惜功败垂成。贾涉无力应对,卸任途中病死。原荆鄂都统制许国接任淮东制置使,坐镇淮南边陲重镇楚州。
除夕佳节,千家万户团聚之时,淮水两岸酷寒逼人,而处于楚州忠义军领袖李全府大堂中的忠义军将领们,个个却是焦躁灼心。
金至宁元年(1213年),蒙古大军进攻金国山东,李全之母、长兄都被乱兵杀害。李全为复仇,与二哥李福聚众数千起兵,响应山东义军领袖杨安儿,攻略山东。
宋嘉定十年(1217年),宋廷下诏伐金,并招安山东各路义军。次年,李全率部归附南宋,由于屡立战功,李全官升领承宣使、保宁军节度使。
不过,此时的忠义军领袖李全却并不在楚州城中,而是身在淮水以北的山东青州。
李全坐镇淮水以北的山东青州,淮水以南的楚州则是由他的妻子杨妙真驻守,夫妻俩南北相对,遥相呼应,互为凭借。
“刘庆福,恩府派你到楚州,到底所为何事?”
主位上,英姿飒爽的杨妙真轻声问了起来。
刘庆福随李全驻守山东,大过年的就跑到淮南,绝不是过来过节的。
杨妙真皮肤略黑,但相貌端正,身高腿长,男式的铠甲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风姿。
杨妙真的兄长杨安儿,是山东红袄军曾经的首领。杨安儿被金军杀后,其舅父刘全收集余众,奉称杨妙真为“姑姑”,统领其部。后杨妙真与李全结为夫妇,成为李全的得力助手。李全占据山东青州,杨妙真统兵驻楚州。夫妻二人南北相望,互为犄角。
杨妙真不仅善骑射,有武艺,而且多计谋,能统兵,深得军中将士尊崇,所以有“恩堂”的尊称。
“刘庆福,山东的情形怎么样?鞑靼有没有派兵攻打山东?”
杨妙真的部将国安用短小精悍,黑瘦硬朗,以足智多谋善称。
“恩府是不是因为许国的事情,心里不高兴啊?”
部将阎通皱眉问了起来,满心的狐疑。
李全夫妻在忠义军中威望很高,杨妙真被忠义军将士称为“恩堂”,李全则被其部尊称为“恩府”,
至于他们口中的许国,就是去年新上任的淮东制置使许国。许国因为傲慢无礼,对忠义军将领呼来唤去,令众将大为不满。
“许国这厮,恩堂出城十里迎接不见,恩府前往谒见,傲慢无礼,还要跪拜,没这么欺负人的!说什么我忠义军都是靠他养活,他指哪我们就跑到哪。真是放他娘的狗屁!”
楚州副将刘全愤愤发作,他满脸黝黑,骨节粗大,典型的农家汉子。
他虽然是杨妙真的亲舅,但因为年龄大不了多少,又在军中任职,还得称杨妙真一声“恩堂”。
“自许国担任淮东制置使以来,处处压制我们忠义军。只要是和官军有争执冲突,错的一定是咱们!朝廷的犒赏,被他大多数分给了官军。这样下去,我们还有活路吗?”
国安用脸色难看,忧心忡忡,看向了正座上的杨妙真。
杨妙真同样是眉头紧锁,没有吭声。
部下所说,她岂能不知。但是不是真要得罪大宋,还得三思而行。
尤其是那个刚刚登基的太子赵竑,不知怎么地,杨妙真一想起此人,心头就发虚。
李全的二哥李福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不时打个哈欠。看他眼圈发黑,显然睡眠不足,或是酒色过度。
“自我等归顺宋廷以来,即便是淮东制置使相公,也不敢让恩府磕头。许国这厮本来就是武将,竟然架子十足,让恩堂跪拜。真是该杀!”
刘庆福察言观色,继续拱火。
不得不说,许国的嚣张跋扈,让忠义军所有将领都是不平。
“许国”集中两淮马步军十三万,在楚城外大阅,这不是给我们下马威吗?他屡次向史弥远进言,说忠义军要造反,不得不防。史弥远让他任淮东制置使,咱们难道不想办法自保,要坐以待毙吗?”
刘全怒声说道,情绪激昂。
“还有许国的幕僚章梦先,竟然隔着帘子让我磕头跪拜。他一个小小的酸儒,连个功名都没有,竟然敢骑在老子的头上拉屎撒尿。到时候,老子非要活剐了他!”
提到所受的耻辱,刘庆福愤恨不已。
李福冷冷看了一眼刘庆福,暗暗鄙夷。别人只是对你无理,你就要活剐了别人。好大的淫威。
众将纷纷怒斥,杨妙真一言不发,刘庆福和国安用对望了一眼,片刻,国安用这才开口。
“恩堂,宋皇赵扩刚刚病死,太子赵竑即位。赵竑虽然挫败了史弥远,但两虎相争,宋廷必是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发难,正是时候!”
恩堂对宋皇赵竑,似乎顾忌太多。
“恩堂,恩府派我从青州过来,就是要趁着宋廷内乱,无暇顾及楚州,让我协助恩堂杀了许国,迫使宋廷另遣官员,扭转我忠义军目前的困境。”
刘庆福终于不再隐瞒,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说话的时候,他眼中的残忍一闪而过。
“是的,是该杀了许国这狗贼!让宋廷知道,我忠义军不是好欺负的!”
“不杀许国,怎么能让兄弟们信服?杀了他!”
众将纷纷叫嚣张气焰,群情激奋,大多数都是赞成杀了许国,让朝廷不敢怠慢忠义军。
“你们都别忘了,许国是宋廷的淮东制置使,贸然杀了,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一直闷闷不乐、打着哈欠的副将李福,没好气地说了出来。
李福是李全的二哥,他这一开口,马上有人附和了起来。
“二哥说的对!没有必要铤而走险,要不先让人探探宋皇的口风再说?”
部将时青八面玲珑,跟着李福说道。
“时青说的是!宋皇刚刚登基,要不然咱们一起上奏,也许宋皇会召回许国,给咱们一个说法。”
公然杀了朝廷重臣,阎通和时青一样,也是踌躇不决。
和李全、刘庆福们不一样,时青、阎通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们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并不想再经历那些腥风血雨的冒险。
至于李福,他和刘庆福不合,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
“不给大宋朝廷点厉害,哪能让他们高看一眼?恩府决定的事情,你们也敢反对?”
刘庆福黑着脸,眼神狰狞,黑塔一样的体型让人望而生畏。
他目光转向堂中众将,和李福冷冰冰的眼神相对,二人各自分开。
“国安用,你的意思呢?”
杨妙真踌躇不决,目光转向了谋士国安用。
要是搁以往,她毫不犹豫会下令杀了许国。但自从淮水和赵竑一番对话,她做事谨慎了许多。
“恩堂,宋皇刚刚登基,宋廷内乱,宋皇自顾不暇,此时杀许国正是时候。一旦朝堂安稳下来,再想对付许国,那就晚了。”
“国安用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恩堂,下令吧!”
刘庆福迫不及待,第一个叫了起来。
就大宋朝堂上那些胆小如鼠的文官士大夫,就那个窝窝囊囊的宋皇,他们又能拿兵强马壮的忠义军怎样?
惹怒了他们,挥兵南下,搅他个天翻地覆。
“那个宋皇,恐怕不好对付。我不想和他翻脸。”
众将情绪高昂,杨妙真却阴沉着脸,低声说来。
野心和权力,是会害死人的。
赵竑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刀头舔血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安享富贵、一世无忧吗?
“恩堂,恩府已经下了军令,咱们还是依令而行吧!”
“恩堂,宋皇刚刚登基,顾不了这么多。不杀了许国,弟兄们没有活路。你三思啊!”
“恩堂,今天是除夕,好时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刘庆福、刘全,包括国安用等人,都是劝了起来。
弟弟已经下了军令,李福黑着脸,再也不吭气。
“迫不得已,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见李福也不反对,杨妙真无奈,终于点了点头。
她总不能违抗李全的军令,折了他的颜面。况且,要是再让许国这么折腾,钱粮拿不到不说,山东忠义军的军心,也就散了。
粮饷的取得,是忠义军生存与发展的重要“凭藉,也是宋廷掌控忠义军的重要资源。宋廷发放粮钱三万人给忠义军,要是没有这些钱粮,忠义军的存活都是个问题。
楚州忠义军的两三万兄弟及家人,可都在等着大宋朝廷的俸米过活呢!
“恩堂,下令吧!”
“恩堂,快快决断就是!”
众将纷纷开口,持反对意见的时青和阎通不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
也不知道,这一步险棋,会不会奏效?
“刘庆福,你和国安用安排,监视宋军动向,明日一早杀许国,控制楚州城。我随后再上奏朝廷,看宋廷如何应对。”
一旦下了决心,杨妙真毫不犹豫,当机立断。
“恩堂放心就是!此事包在我身上!”
刘庆福双眼放光,慨然领命。
到时候,杀了许国不说,还要取了许国幕僚章梦先的狗命,以报当日的羞辱之仇。
众将兴奋不已,跃跃欲试。杨妙真看在眼里,却是忧上心头。
杀朝廷命官,得罪大宋朝廷,得罪大宋皇帝,结局难料。
看来,她得琢磨一下,事后如何向大宋朝廷、向大宋天子赵竑解释。
大宋嘉定十七年除夕,大宋淮东边陲重镇楚州,忠义军李全部下作乱,城中浓烟滚滚,火光大作,尽是一片铺天盖地的厮杀声。淮东制置使许国仓皇逃命,逃跑途中自缢而死,家眷悉被杀害。李全部将刘庆福杀许国幕僚章梦先,放火焚烧府库,城中积蓄尽为乱兵所夺。
李全部将领联名上奏,言楚州之乱为淮东制置使许国率先攻击逼迫,要求宋廷另遣贤能官员制置淮东,一时天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