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奇花异卉在夜空闪烁,灿烂夺目。
飘飘洒洒,似乎落起了雪花。
那一个时空,他的母亲,在这样的一个寒夜,又是怎样的孤独?
失去了儿子,孤苦无依,谁又会去探望?
“李唐,今天是岁除,你等会回去,跟一家团聚吧!”
赵竑收敛心神,转过身来。
李唐上有老下有小,大过年的,把别人圈在这里,不能一家人团圆,太不人道。
之所以是“等会回去”,那是因为他要给侍卫们发“压岁钱”,好好过个年。
“殿下,小人和许胜换班,今天是小人和胡大头他们三个。明天小人回去,由许胜他们几个回来。”
许胜和李唐约定好换班,赵竑却不知道,从此也可以看出皇子侍卫制度的随便,以及皇子地位的一般。
宋代太子、皇子职权大大削弱,府上卫士、奴仆和一般大臣一样,五六个、七八个都有,十几个二十个,已经算多的了。
皇太子权势大大降低,这或许是宋朝和以前及以后历代不同的地方。
“李唐,大过年的,你真的不想回去?”
赵竑端起茶盏,典型的江西景德镇的青花瓷,茶香袅袅,纯正的西湖龙井。
皇家御制流香酒,极品的香茗,还有人送美女,有人保护,果然是穷奢极欲的权贵享受!但除了王公贵族、煌煌士大夫,普通的民间百姓,一辈子只怕也不能享受到这些。
“殿下,家人经常见面,一时半刻不见也没有什么。小人倒是有一些狐朋狗友,刚从外面回来,小人倒想去看看。”
李唐腼腆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期盼。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个人要是没有朋友,该是多么的孤单!李唐,你很幸运!”
赵竑感慨而言,随即压低了声音笑道:
“李唐,你要记住我一句话,这世间无论是什么事,不管是去青楼,还是上战场,最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
“殿下真是至理名言啊!”
李唐点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色殿下,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越来越色了。
“殿下,你既然找了临安府尹吴兢,让他放出了你那位好友。怎么又不让他知道?”
李唐的好奇看在眼中,赵竑无奈摇了摇头。
“这家伙人虽聪明,却比驴还犟,又极好面子。”
想起田义对徐良的评价,结合自己的分析,赵竑得出了结论。
有些人就是如此,个性十足,宁可自己一力承担,从不愿意欠别人人情。这个徐良个性孤傲,大概率也是这种类型。
长江前浪推后浪,前浪拍在沙滩上。田义家道中落,徐良同样如此,看来运气和脾气有关。
“殿下,徐良有你这种朋友,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李唐幽幽一叹,羡慕地说道。
“徐良入狱这么久,他的父母现在才来找我,就因为这家伙好面子,从不求人帮忙。不过,他能和那个寡妇结为夫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两个人虽然是单身,但没成家就住在了一起,和烈女守节的社会风俗不符,按律被判一年半的牢狱,两个人都被关了起来。
他找了临安府尹吴兢,重新审理此案,只要两个人愿意结为夫妻,便可出狱。
没想到徐良竟然同意,这还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殿下,我要是徐良,我也愿意娶那寡妇。那寡妇是临安城有名的“羊肉西施”,跟一枝花似的,徐家良不亏!”
李唐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见赵竑盯着他看,赶紧收起笑容,又变的一本正经。
“你小子,小心思不少。你可不要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妻。你要是敢这样,小心我阉了你,让你一辈子不举!”
赵竑正色说道,叮嘱起了李唐。
“殿下放心,我不会。再说了,我就是想,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李唐陪着笑脸,赶紧岔开了话题。
“殿下,不是我说你,既然你们都是朋友,他们不来找你,你如果想过去,直接找他们就是。照你这么说,徐良既然不想见你,肯定是自己过的不如意,才不愿意和你见面。”
跟着赵竑这几天,他性格开朗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
李唐的话,让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田义的描述,徐良聪明敏感,骄傲自负。现在沦为社会底层,当然是不愿意旁人看见他的狼狈了。
都一穷二白借钱过日子了,还那么爱面子,赵竑自问自己做不到。
不过,自己真正介意的,其实是因为他和这些人不熟,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而已。
不过,他现在处境不妙,是不是应该找些帮手,群策群力,对抗史弥远?
“李唐,还是男人更懂男人。这样,你去帐房拿500贯钱,分成10份,每份50贯,再准备些礼物,我要出去一趟。”
一瞬间,赵竑有了决定。
“500贯?这么多?”
李唐的黑脸,又变成一个黑长方形。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国公府就要坐吃山空了。
“快去!又不要你掏腰包!”
赵竑脸色一沉,却板不出那个黑长方形。
“殿下,天已经黑了,你真要现在出去?”
李唐下意识地问了起来,想给主人省点钱。
殿下不会被他怂恿得心血来潮,除夕夜访妓吧?
“我去见一下田义和徐良,除夕聚会。你也顺道回家,和你的家人好好过年!”
赵竑笑着说道,心里释然了许多。
压岁钱在宋朝不叫压岁钱,而是叫做“随年钱”。大过年的去朋友家,总不能两手空空。
再说了,这些侍卫,也要过年。
“这是给你的,另外一个是给许胜的,顺道给张三悄悄捎去。其余的侍卫胡大头他们,每人都是五十贯。都不容易,大家都好好过个年吧!”
李唐苦着脸拿着一堆红包出来,赵竑接过,取出几个,塞给了李唐。
“多谢殿下!”
李唐眉开眼笑,黑脸绽成了盛开的菊花,颤抖着手接过“红包”。
心里一直期盼着,以为会有个五贯十贯,没想到是五十贯!
这可是大半年的俸钱!
这个新年,可是好过多了。
这个张三,真是走了狗屎运,能让赵竑这般惦记。
那个吴文英,百无一用的一介穷书生,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赵竑心甘情愿掏出那么多钱?
赵竑还是和以前一样,人傻钱多。唯一不同的是,赵竑对他们这些侍卫和下人,实在是好了太多!
朝天门外,清平坊,此刻的颜家米铺里,也是热闹异常,贴对联、放鞭炮,一行人忙忙碌碌,准备着除夕夜的宴席。
颜春坐在房中,手里拿着拨石炭的火钳,对着盆中的炭火出神。
她容颜娇颜,风韵动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可如今,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却在对着炉火发呆。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嘴里轻声和唱,颜春的心思都活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莫名地恨起自己来,恨自己小时候不好好读书,以至于现在几乎成了个睁眼瞎。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你到底是才华出众、与众不同,还是徒有其表的浪荡子?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大过年的登门索要风流债?
他怎么会那么自信?牙齿怎么会那么白?
颜春想着想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对赵竑兴趣盎然,而且,下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先天不足。
这赵竑面前,她所有的骄傲,似乎都一文不值。
出身高贵、艳光四射、年轻富贵,她一直生活在赞美和羡慕之中,这让她一直骄纵、自以为是。
直到遇见了赵竑。
“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短短的几句话,让她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
自小生活在锦绣堆中,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缺乏个性、自以为是的纨绔。身旁那些容貌俊丽的公子哥们,他们对她极尽殷勤、投其所好,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她觉得这些人要么粗鲁不堪,要么自命风雅,俗不可耐。
从来没有人能像赵竑一样,公然顶撞于她,偏偏让她挥之不去。
“主人,现在是除夕夜,要不要出去看烟花,散散心?”
张开看颜春眉头紧皱,似乎有心事,在一旁说道。
虽然担心主人出门惹事,但看到主人怏怏不乐,张开又忍不住劝起主人来。
“给赵竑送的马,他都收了吗?”
颜春幽幽说道,轻声细语。
“赵竑?那个济国公!”
张开恍然大悟,赶忙点头。
“都收了。不过这几天没有再接触过,那边府上也没有来人回礼。”
“这个没有礼数的家伙!”
不知怎么,听说赵竑并没有回访,颜春的心里竟然一阵失落。
“记住了,临安府天子脚下,龙蛇混杂,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赵竑的身份特殊,该维护的还要维护。”
“主人,你的意思是,咱们今天去拜访一下赵竑?”
张开的话,让颜春心里不由得一动。
除夕佳节,送礼拜访,似乎无伤大雅。
“张开,准备些礼物,咱们去一趟济国公府!”
颜春放下了火钳,站了起来。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
“有什么晚的!除夕夜,宋人都守在家里过节。咱们去送礼,谁能说啥?再说了,去去就回,用不了多久。”
颜春心里暗暗嘀咕。也不知道,那个赵竑,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正在作甚?
到了济国公府,颜春让张开上前敲门,自己则是躲在了门旁的石狮子后。
“主人,赵竑出去访友,不在府中!”
张开回来禀报,让颜春失望之余,又轻松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想到要见赵竑,她这心里还真有些紧张。
“走,回去!”
颜春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主人,来都来了,要不等一会?”
张开轻声问道。礼都送了,这就轻易回去?
“大冷天的,在这傻等着,没那个心情!”
颜春迈步就走,忽然又停下。
“张开,是不是临安城和东京城一样,都要过元夕节?”
“回主人,临安城的元夕节,可比东京城的热闹多了,要持续五天左右,君民同乐。”
张开懵懵懂懂。东一下西一下,主人怎么又问起元夕节了?
“先回去,等到元夕节再来!”
颜春不再犹豫,快步向前,张开赶紧跟上。主仆二人一起,汇入了街上光怪陆离、熙熙攘攘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