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西城门丰豫门外,丰乐楼。
丰乐楼据西湖而建,千峰连环,一碧万顷,柳汀花坞,历历栏槛间,而游桡画舫,棹讴堤唱,往往会与楼下,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为临安城士民的一处游览胜地。
比起北宋时汴梁城的“丰乐楼”,临安城的丰乐楼更像是一处园林。楼中有修砌的月池,梭门,奇花异草,凉亭多座,另有秋千等物,寓玩游和餐饮于一体,相当于后世的豪华酒店。
欢歌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断,觥筹交错之下,一片盛世繁华景象。
摩肩接踵,笑意盈盈,赵竑进了酒楼,不由得一阵恍惚。
历史上临安城有一百多万人,繁华富裕之下,醉生梦死,苟安江南。却不知道,蒙古人的滚滚铁骑,就要踏碎这虚假的繁荣。
临安城成为南宋都城后,临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好奢之风达到顶峰。时人陈造在《游山后记》中写道:“今为帝都,则其益务侈靡相夸,佚乐自肆也。”《梦粱录》的“面食店”条中,吴自牧称都城人“娇细”;《武林旧事》的“作坊”条里,周密则以“骄惰”二字形容都民。他们的“娇”与“骄”,便源于都城一贯的奢靡风气。
南宋的奢侈之风,既是官僚豪强醉生梦死的本质呈现,也是南宋都市经济文化空前繁荣的缩影。南宋朝廷官府倡导善举、关注民生、同情民苦,因此南宋民风,尤其是临安府的民风,一是奢靡,二是淳朴。
集全国之赋税,各路之物品,供临安城一地享用,纸醉金迷,恍如浮世。
就像这酒楼内,桌上的鸟笼蛐蛐盒到处都是,俱是锦衣华服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满头珠翠的淑女贵妇所携。谈笑声杂着昆虫、鸟叫声,声声入耳,喧哗浮躁。
这可比后世的广式茶楼热闹多了。但临安城的繁华之下,犹有冻死者,大宋其它各路州府,那些边地僻壤,民生如何,可想而知。
“殿下,这里可是一饭千金。在这一顿,可顶百姓辛苦一年。”
在赵竑对面忐忑不安坐下的李唐,局促不安之余,黑着脸问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花花殿下,才改头换面了几天,又混迹到这酒色场所来了。
“李唐,你还知道民生疾苦,很好。我也就是体会一下,以后不会再来。”
赵竑微微有些尴尬,讪讪回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诗词中的“楼”,指的就是“丰乐楼”。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自然是要见识一下了。
李唐黑着脸,暗暗心疼。
丰乐楼这销金窟,你老人家以前来的还少吗!
高低贵贱,尊卑有别,自己以前好像没有跟着赵竑同桌享受过。今天就好好吃一顿,反正不是自己花钱。
二人找的是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西湖湖光山色,临近年关,西湖各处男男女女,游人如织,不知多少。
丰乐楼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大店,一般普通百姓,不能轻易登楼上阁,只能是在楼下入座散席。只有那些富商巨贾、权贵人家,才能为所欲为。
“李唐,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赵竑看李唐有些拘谨,关切地问道。
有些人天生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喜欢清静。也许这个李唐,就是这种性格。
“殿下,小人只是个国公府侍卫,一个月十贯钱的饷银,哪里能来这种地方?小人一年挣的,也不够这里吃一顿!”
李唐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里吃饭,犹如后世的五星级酒店,开瓶酒就是八二年的拉菲,普通百姓三四千的工资,谁舍得去这些地方消费。
“李唐,今天来都来了,好好吃喝,我买单!”
赵竑豪爽地一笑,有些嘚瑟。
身为皇子,他一个月的俸钱就好几百贯,吃穿用度赏赐也多。和以前那个月光族相比,现在终于体会了一把土豪挥金如土的快感。
“殿下,小人这身份,能和殿下一起饮酒已经不错了。饮酒就不必了,以免误事。”
李唐赶紧推辞,一本正经。
赵竑看他危襟正坐,腰杆笔直,一板一眼,暗暗佩服。
“李唐,你要是去军中,一定是个好军人!”
“殿下,小人本就是金枪般的禁军。不过自家父去世以后,小人无权无势,也就只能在……”
李唐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瞧这话说的,似乎赵竑这里狗屎堆似的。
“怀才不遇!你有才华,可惜没有机会。”
赵竑摆摆手,不以为忤。
“这么说,府上的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了?”
要是这样的话,李唐可能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的手下,心腹也不一定。夏震又是史弥远的死党,这样的话,可是要提防着点。
“殿下,不错,其他几个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许胜是招箭班侍卫,胡大头是银枪班侍卫,身手都不错,也是当今官家钦点,殿下不用担心府上的安全。”
李唐的黑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丝傲色。
“失敬失敬!辛苦了!”
赵竑赶紧拱手,肃然起敬。
中南海保镖保护自己,真是受宠若惊。
“殿下,尊卑有别,你无需如此。要不然,小人可就坐卧不安了。”
李唐黑脸通红,不自觉又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
赵竑给李唐倒了一杯酒,自己端起了酒杯。
“咱们喝一杯,就一杯,意思一下就行。”
李唐不得已,恭恭敬敬和赵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殿下,我还能饮点酒,许胜就不行,几杯酒下去,他就会打醉拳,耍酒疯。殿下要是带他出来,千万不要让他饮酒,免得闹出笑话!”
李唐小声说道,赵竑哈哈一笑。
“怎么没有把这家伙带出来!”
他本来想叫那个田义来,但生怕打搅别人。尤其是年关,老百姓都挺忙的。
“李唐,你上次说你爹已经过世,那你家里还有哪些人?日子怎么样?”
赵竑给李唐又倒了一杯酒。
既然能喝,就多喝几杯,正好去掉身上的拘谨。
就这一二十度的果酒,估计也喝不倒人,最多放几次水而已。
“殿下,小人家里还有老母、混家,两个年幼的儿女,一个满岁,一个三岁。老母和混家平日里做些针线活维持家用,还过得去。”
李唐轻声回道,不自觉又喝了一杯。
赵竑以前,绝不会带他们这些侍卫同桌吃饭,更不用说问这些家长里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历朝历代,底层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李唐,好好做事。相信我,生活一定有奇迹!”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救不了世人,帮助一下身边人,自己应该还是有这个能力。
“殿下有心了!殿下还是要韬光养晦,收敛一下锋芒。史弥远权势滔天,殿下不必和他硬来。等殿下登基,有的是机会。”
李唐板着脸说道,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李唐,你说的没错,我会谨慎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登基?
各种除人声以外的各种动物叫声传来,赵竑不由得眉头一皱。
“李唐,我看这里吃饭的人,鸟、蛐蛐、猫狗等等,你家里没有养吗?”
玩物丧志,从这些南宋中上层阶级的身上,他看到的满满的都是失望。他放掉了自己府上所有的鸟兽虫鱼,但没有几个人会像他这样。
如果这个时代也有一个“漂亮国”,估计外窜的权贵阶层不比后世少。
“殿下,小人哪有钱去养这些玩意?不过黄猫倒有一只,却是为了防鼠。富贵人家养蛐蛐,大多是为了关扑。有时候斗一次下来,何止万金,倾家荡产的都有!”
李唐没好气地说道,眉头紧锁。
斗蛐蛐在南宋流行,历史上的贾似道就被称为“蟋蟀宰相”,也不知是真是假。至少从李唐口中得知,斗蛐蛐斗的是赌博,此言不假。
“除了斗蛐蛐,还有斗茶。斗茶包括斗茶品、斗茶令、茶百戏等,上起皇帝,下至士大夫,无不好此。斗茶胜负的关键,一看汤色,二看汤花。茶水的颜色,一般标准是以纯白为上。而水痕出现的早晚,就成为决定汤花优劣的依据……”
李唐介绍的仔细,赵竑却听的头大。
喝个茶都能喝出这么多花样,斗蛐蛐风靡一时,血气消融在了声色犬马之中,亡国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赵竑似乎心不在焉,李唐果断闭嘴。
他却不知道,赵竑对这些事情天然的反感。
赵竑迟疑了片刻,忽然低声问道:
“李唐,你说说,我和史弥远二人,还有没有调和的余地?”
赵竑的话,让李唐一愣,他看了看赵竑,犹豫道:
“殿下,你和史弥远又没有深仇大恨,坐下来谈谈应该不难。不过,史弥远权倾朝野,可是个狠角色,殿下还是要小心些。”
李唐的回复,让赵竑哑然失笑。
史弥远虽然跋扈,但不至于废黜皇子,这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看法。他问李唐,那是白问。
他在史弥远心里,早已是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不过,有句话李唐没有说错,史弥远是个狠人,狠起来连史弥远自己都害怕。
两名宽衣缓袍的儒士走了过来,经过赵竑桌旁,其中的三旬清秀儒士无意中看到赵竑,惊讶之余,停下拱手行礼。
“殿下,你也在这里!”
“胡先生,好久不见。”
李唐赶紧站起身来,给胡梦昱行礼。
他知道赵竑最近脑子不好,迷迷糊糊,不得不在赵竑耳边嘀嘀咕咕科普。
“殿下,胡梦昱,峡州司法参军,为官清廉。”
“胡先生,你们也来了,幸会幸会。”
赵竑假模假样,笑意盈盈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看这胡梦昱四十岁上下,还只是个基层的司法检验官,说他不廉洁奉公,都没有人相信。
“见过殿下!”
另外一个年轻士子英俊白皙,风度翩翩,向赵竑见礼。
“殿下,这是我的忘年交吴文英,江南有名的才子。”
胡梦昱向赵竑推荐起了身旁的年轻人。
“原来是吴先生,失敬!”
赵竑不敢怠慢,拱手一礼。
这位吴文英,历史上似乎有些名声,宋词三百首里面,好像也有他的一些佳作。
吴文英赶紧回礼。都说这位皇子耿介孤傲,怎么如此平易近人?
那些有关他荒淫无度的传闻,难道是假的?
“殿下,左右无事,不如和我等一起,到前面的翠云阁坐坐?”
胡梦昱看饭菜还没有上桌,邀请起了赵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位,请!”
赵竑笑容满面,也不推辞。
来丰乐楼吃饭,难免碰到这些权贵,也不好驳别人的面子。
李唐无奈,只有黑着脸紧紧跟上。
看来,赵竑今天又要当冤大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