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弄的笑声回荡在亮如白昼的大厅,久久不落。
明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此清晰扭曲。
尤其丁宣,虽及时服下解药,可那伤对他还是有了影响。
他感觉周围的光,似火一般炙烤着他。
渐渐呼吸不畅,嗓子眼发干,嘴唇上的皮硬得能扎人。
再加上那魔音贯耳的笑声,如一泼泼热油浇在他心头,烫得他想杀人。
林婉儿伸手揉着眼角笑出的泪:“丁副使说师兄想我接他回去?”
她将视线投向双手被紧绑在后,双脚也上了脚镣的尉鹿。
此时他的那张包子脸不复以往的面色红润,一片菜色。
头发凌乱如坨鸡窝,身上衣裳千疮百孔,每道裂痕内都渗出一片血色。
林婉儿仿若瞧不见:“师兄!你真是想让我这师妹接你回去吗?”
尉鹿拨浪鼓般地拼命摇头:“不是我!我没有!我从没说过,是这个老东西乱说的。”
他头扭向丁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副告状的架势。
旁边的番役马上伸手钳住他。
“呵呵!”林婉儿嘲讽地看向丁宣:“丁副使,可听清了?”
丁宣疾首蹙额,他在西厂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人质和救人,双方都这么干脆的,他真是第一次见。
一直躲在林婉儿身后的彭越,见到尉鹿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就因他说了一些事,自己好端端被人盯上,栽了这么大一跟头,这辈子的前途算是完了。
这不是他的错,可他也清楚,更不是鹿兄的错。
那又是谁的错呢?是这个世道的错?
是那些下行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上行装聋作哑、助纣为虐,不把他们百姓当人看的人的错?
“不知丁副使还有什么要说?”
林婉儿的声音将彭越拉回神。
他看着她如风的背影,万分确定这林姑娘与鹿兄果然有八辈子的世仇。
心中不禁担忧,若她真不打算救鹿兄该如何?
丁宣咬牙:“我西厂从不留无用之人!
林姑娘既不在乎,一会我便命人将之大卸八块,到时姑娘可别后悔!”
谁知尉鹿听了破口大骂:“老东西你找死!
若你现在就下跪求饶,待会说不定还能死个痛快!留个全尸!”
丁宣那张白脸彻底绿了,伸手一拳就捶在尉鹿的肚子上。
尉鹿闷哼一声,眼看就要倒下,身后的朱雀一把又将他给提了起来。
丁宣耐心告罄,挥挥手。
朱雀那把雪亮腰刀瞬间架在了尉鹿的脖子上。
“林姑娘!你师兄的命……今日可就要留在这了。”
彭越有些急了:“林姑娘!”
可林婉儿一点也不为所动。
朱雀的手轻轻朝内一勾。
尉鹿的脖子当即被划出一道血痕,鲜血稀稀落落滴了下来,染湿了前襟。
“哎呦!好痛!”
“师兄痛吗?”林婉儿笑吟吟地望着他。
“不!不痛!”尉鹿闭紧嘴。
彭越却不忍再看,将头撇向一边。
林婉儿叉起手:“麻烦丁副使动作快些,我还有事要忙。”
丁宣一时倒被他们给整不会了,犹豫起来。
他自然并非心软之人,只是这人就算对林婉儿没用,但对他们却还有大用。
就这么杀了,损失的是他们自己。
彭越涉及舞弊案只是巧合,但?追根溯源、严刑拷打之下,倒从他嘴里弄到不少稀奇东西。
而这些稀奇之事全都是来自他口中的这位鹿兄。
于是他们打算利用彭越钓出尉鹿。
但还没等实施计划,尉鹿便在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意外上钩了。
可这小子虽看来没什么骨气,嘴却意外地硬。
什么刑都上了遍,却丝毫没问出半点有用的。
就在他们黔驴技穷时,却发现了他的一个极大弱点。
这人晚上睡沉后,偶尔会说些梦话。
这些梦话中,有时就会夹杂着些许的惊天秘密。
也由此得知……
林婉儿居然是无影阁的幕后黑手。
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件事的震惊!
任谁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朝臣家的柔弱闺秀,会是赫赫有名的杀手头子。
且这尉鹿与她,竟还有师兄妹的关系。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所谓的师兄妹是在那座传说中的双峰山上而论的。
这简直是他入西厂后,听过的最大的一个秘密。
双峰山是何地?他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略有耳闻,但也仅限于此。
且这点子耳闻,也是在一次偶然意外下听到的。
这些本就是皇室秘辛,皇帝对此事有多看重多在意,甚至着魔,他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即便知晓那是个玄妙之处,也一直不敢多打听。
也因如此,他不敢向皇帝上报此事,毕竟搞不好,大概会被灭口。
但在西厂,他一手还遮不了天,皇帝早晚会知道,无奈他先向太后投了诚。
当太后听到双峰山时,脸色瞬间就变了,严令他不得外传,又赏了不少东西封他的嘴。
这次将林婉儿与世子钓进西厂,也是他向太后投诚的一环。
若此次能成功活捉两人,那论功领赏,加官进爵不是梦,踩在崔吉头上也不在话下。
所以今日他才召了这么多人手,还准备了充足的人质。
若往日,他根本不屑于如此谨慎。
不过现在想来,皇帝大约是已知道了,许还对他们的所为是首肯的。
否则今日不会这么巧将曹公宣进宫,留他们这些副使在此作乱。
那崔吉更是不对劲!
若平日,对方怎么着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且还不一定积极帮忙。
可这次却被自己那些说词轻易就说服了,还如此听话地配合自己?
看来,崔吉是得了皇帝的授意吧!
丁宣阴翳的眼神投向林婉儿:“林姑娘,这个你可以不管,那另一个呢?”
林婉儿兴趣乏乏:“噢?难道丁副使又抓了什么阿猫阿狗来威胁我?”
鉴于刚才林婉儿的表现,丁宣倒真有些拿捏不准了。
但箭在弦上,不容有失!
“是不是阿猫阿狗,林姑娘瞧了便知。黑雀!”
“是。”他身后的那名黑衣人迅速退下。
没一会,黑雀也提了个人过来。
彭越伸头瞅过去:“这又是谁?林姑娘的朋友?”
“不是。”她语气干脆。
彭越懂了,那一定就是朋友了!可能还是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