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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仆应喏离去,屋门随之合上。裴皎然敛眸依靠着凭几,屈指轻叩书案。脑中倏忽回想起方才原正则的话。

看样子已经有人敏锐地嗅出她欲意对苏敬晖出手,并且在暗中调查此事。只是这人目前似乎是没查出什么,反倒是打草惊蛇。

然流言并非流言,而是残酷真相。生民哀泣传不到天听,只能任由百草湮骨。

天子之怒需要宣泄的出口。为相者,调和鼎鼐,协理阴阳。若不能以此为己任,反倒是无底线的贪权,自然会沦为刀上俎。眼下流言已经传开化作舆情,天子既已闻,如何能不过问。

裴皎然轻轻地揉搓着衣角,唇角微勾。再等一会,她布的这张网就可以收网。

“裴相公,岑相公那边请您去一趟。”庶仆在门外道。

闻言裴皎然睁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起身出门,往门下省走。

她到的时候,黄门侍郎刚好领着一众属官离去,互相见过礼。裴皎然抬头看了眼屋内正襟危坐的岑羲,眸中浮起思量。

“岑公。”裴皎然敛衣坐下,笑盈盈地唤了声。

岑羲掀眸,目光落在她身上,“武绫迦今早递了奏状。她说经比部核算东都府库有异,她要亲自前去再核查一遍。”

“嗯,这是我的主意。”裴皎然捧茶饮下一口,悠悠道:“眼下延资库视她为眼中钉,还不如出去避避风头。”

闻言岑羲道:“所以她没回来之前,延资库的人动不了这笔秋税。”

“岑公觉得延资库会这么听话么?”哂笑一声,裴皎然道:“眼下延资库卷入账册有误之事上,御史台和比部一时半会不会放过他们。张让那边又催得紧,我想他们大概会慌不择路。”

“你的意思是……?”岑羲眯眸。

裴皎然浅浅露了笑意,“以饵诱之,说不定还能把延资库换成自己人。”

“你这回到底是属意延资库,还是顺手收拾一下。”岑羲拧眉,“不要把事情闹太僵。”

“我已让李敬准备好奏疏,弹劾张让那些中官侵占良田。延资库一事算个障眼法。”裴皎然低眉,“正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岑羲紧紧凝视着她。

她虽然未言明,却也在告诉他一件事实。

她打算趁着眼下这个时机,狠狠重创内侍省,争取把本属南衙的权力夺回来。昔年袁睿因张让等人构陷,死于非命。天下士人不忿已久,如此情况下,又岂会放过张让。

那么结果有可能……

“裴相……”岑羲的声调拉长。经历过朝局变动,已经是坦然自若,无欲无求的岑羲。此刻忽然褪去了浑身圆滑淡漠,冷声道:“不要把事情做太绝。”

寥寥数字砸落在耳际。

裴皎然掀眸,冷锐目光扫了过来。

“我又非十足的利益熏心之人。”偏首望向窗外,裴皎然垂首看了眼紫袍上的暗纹。唇角抿唇一丝疏淡笑意,“只是李敬已经三番五次提及此事。我倒觉得不如让他栽个跟头 知晓此中厉害。”

捧茶饮下一口, 岑羲喟叹,“李敬能有此番热血不容易。明日朝堂上能护一点,是一点。”

裴皎然颔首,“这是自然。”顿了顿,继续道:“我有一友人名曰孙韶风在宫中做女官,希望岑公能多关照一二。”

“举手之劳。不过眼下内廷流言飞起,常有宫人偷偷祭拜家人。”岑羲目露忧虑,“陛下甚是关心此事。”

“谣言止于智者。真假与否,陛下一深究便能知晓真假。时候不早,告辞。”裴皎然道。

深深看她一眼,岑羲了然地点点头。

回到中书外省,又批了一会公文。好不容易挨到下值时分。裴皎然率先下楼,看了眼一众从公房里出来的僚佐,面上浮笑。

“裴相公,您先请。”为首的中书舍人郭文本微笑道。

“无妨。”裴皎然望了眼公房里面,见有人还在伏案疾书,遂道:“谁在里面?”

“李敬,李补阙。他今天听闻蔺舍人家中有急事,故此替了蔺舍人当值。此事还未来得及向您禀报。”郭文本道。

打量着在奋笔疾书的李敬,裴皎然敛眼。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地上丢了好些废稿。”郭文本慨然一叹,“只盼他别惹出祸事。”

话落耳际,李敬似是有所感。抬头望了过来。

察觉到李敬的视线,裴皎然负手离去。

回到崇义坊时,周蔓草并不在。如今碧扉吃住都在女学中,偌大一个宅子,基本上只有她和几个仆妇,难免有些冷寂。

打发仆妇下去歇着,裴皎然赤足坐在围栏上。目光眺向西北方向。

算算时间,李休璟应该已经到神策的军镇中。也不知他眼下如何。

天上冷月如钩,秋风轻拂。西北的夜,寒凉且燥,一张口似乎能吃到沙子。

神策军镇几十里外,特意辟出的营垒里难得灯火通明。军士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议论起吐蕃和南诏时,兴致盎然。眼中全然是对建功立业,封侯拜将的向往。

正中坐着的是,神策军副将贺谅。盘膝坐着,唾沫横飞地在人群中东拉西扯。

夜色里,骤然响起的鼓声略显突兀。李休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掂着鞭子。轻轻敲着掌心,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

如今的右神策军,不可同往日语。俨然如同一把出鞘利剑,护于朝廷身侧。

原本还在笑谈的军士们,此刻已经站的笔挺,立于夜色下。

“大将,可以开始夜训了。”一旁的冯元显躬身道。

闻言李休璟颔首。

所谓夜训是考校众人在夜间的作战能力。

毕竟战场上情况复杂,敌人也不可能只在白天活动。若需夜袭或者防止敌人夜袭,都需要去应对。

鸣锣声后,众人按照事先分好的队伍。五人一组,各自拿了四钧的弓,立于三丈外,对准远处的草垛。没有灯火,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要确保箭矢能射中,而非射偏。

随着冯元显一声令下,箭矢齐齐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