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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昏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天色微明的时分,每个人都是人困马乏,卢象升都感觉到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从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感,倒是让他有些混沌的头脑保持着清醒。

眼见着前面透入一些微亮的光芒,在前头领路的杜常转过身来,冲卢象升微微颔首致意,说道:“各位大人,就快到了。”

知道目标就在眼前,反倒更加感觉疲乏,卢象升只能紧紧咬着下唇,强拖着沉重的双腿紧跟在杜常身后,心中也由衷的佩服这个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老猎户,走了一夜,他除了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似乎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又行了一阵,终于走到这片森林的边缘,灌木树木渐渐稀疏,眼前渐渐透亮起来,只见得前面隆起两座小丘,一左一右将一座废弃的屯庄夹在中间。

“这里原来是一座旗庄,住的都是入山采参的参农和猎户,算是个隐蔽的地方,东虏入关了,这里的旗兵余丁和包衣也跟着入关了,这旗庄自然也就废弃了…….”杜常喘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大人,您也知道咱们现在的情况,在这东虏腹心之地,自然得万般谨慎,兄弟们一起决定的,在这里和您谈好了,再领您进山找咱们的藏身地。”

卢象升点点头表示赞同,在敌后,还是东虏统治最为稳固的辽地腹心,谨慎和小心攸关生死。

杜常让卢象升等人在林中稍歇,自己跑到那旗庄前,朝庄里喊了几句,庄墙上冒出一个脑袋,与杜常对了几声暗号,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紧闭的庄门敞开,几名的汉子等在门口迎候。

卢象升将马缰递到一名护卫手中,理了理衣冠,攥着那封书信大步流星的走了上去,来到旗庄门口,那几名汉子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领头一名面带刀疤、却穿着一身粗布长直裰衣的汉子率先行礼,其余几名汉子见状,也纷纷跟着行礼。

“这位是姜秀才,直隶永平府人士,当年东虏入寇之时将他劫来关外的......”杜常在一旁介绍道:“此番我等汉民包衣暴动,就是姜秀才策划的,所以大伙推举他做头领。”

卢象升赶忙回礼,那姜秀才外表礼貌,语气却有些冷淡,双眼在卢象升等人的身上扫来扫去:“卢大人的名号,在下也曾听闻过,当年卢大人主政大名府时,百姓人人称颂,在下还曾起过投笔从戎的心思,去卢大人手下做个幕僚。”

“姜头领客气了,姜头领有一份报国之心,在何处不能施展?”卢象升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嘴角含着笑,眼神也在悄悄打量着这些汉民领袖:“在这关外苦寒之地,没准更能一展所长!”

“那也得有粮有兵有刀枪才行!”姜秀才身后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嚷了一句,朝卢象升不屑的一瞪,又朝着姜秀才嚷嚷道:“头领,俺早说过了,联系那什么大熙屁用没有,一粒粮食、一把刀都没送来,派了这么几个人,顶个屁用?”

姜秀才朝他瞪了一眼,却没有出声阻拦,卢象升明白这名壮汉就是替姜秀才唱白脸的,微微一笑,面色严肃了几分,直起了身子:“诸位或许知道,大熙当初也是造反的反贼,大熙刚刚反叛朝廷.....前明之时,不过是一个小小卫所,兵马不过千余,甚至比你们还少,而大熙面对的是什么?两京一十三省、拥兵百万之大明!”

卢象升朝西方遥遥一指:“大熙起兵之时,兵马钱粮远远比不上前明,武器装备,也远远比不上前明,与东虏相比,更是差距甚远,可时至今日结果是什么?不过短短数年,天下三分而大熙有其二也!东虏更是一战之后,再也不敢西顾!”

“何哉?因为大熙从一开始就明白,钱粮兵马、武器装备固然重要,但想要长久的走下去、走到底,有许多的东西比钱粮兵马和武器装备更为重要!”卢象升眼神有些飘忽,他在战犯营中、在田间地头,不断的反思、不断的探究,平日里总是不屑,但如今说出口来,却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悄然认同了大熙的道路:“这些东西,才是大熙以弱胜强、走向胜利的根本!”

“民心!大熙还是一个小小百户所时,就已经在争夺民心了,他们到达一地,就能将当地的百姓变成他们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们起兵之时兵马不过千余,但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数万武乡的百姓,然后,是十余万沁州百姓、是数百万山西百姓、数百万河南百姓、数百万湖广百姓......他们一路行来,看似是次次以弱敌强,实际上次次都是以强敌弱,而我们.....前明,看似每次都是大军齐出,实际上无论是对付他们还是对付东虏,从来都是孤军而战......”

卢象升长长出了口气,目光从一个个汉民领袖身上扫过,语气有些冷冰冰的:“而你们呢?辽民受尽压迫、如姜头领这般被劫掠来关外的汉民更不用说,国仇家恨,辽地汉民谁心里不憋着一团火?这么好的百姓基础、这么好的民心,你们可曾主动去争取过?”

“你们揭竿暴动,是因为你们被压迫得活不下去了,换句话说,是不是只要你们还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起来反抗、宁愿一辈子做那东虏的奴隶、给他们当牛做马、受他们欺凌压榨?”卢象升声调高了几分,仿佛是在厉声质问:“你们揭竿暴动之时,心里只装着自己,可曾想过整个辽地那么多和你们一样受尽压迫欺凌、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汉民包衣们呢?可曾尝试着发动他们的力量呢?”

卢象升朝沈阳的方向一指:“沈阳城外那数万汉民包衣,有多少是因为和你们一起揭竿反抗而牺牲的?又有多少是因为在懵懂之中被当猪羊一样被白白屠宰的?你们说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