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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儒士张学梓发文责吾,斥吾言‘若果得民者百战而无不胜,何故有五胡乱华、何故有暴元灭宋?莫非汉家天朝,反不如蛮夷之邦得民心?’吾以为此论甚好,当细细讨论之.....”岳冰兰靠在床上,扶着眼镜读着《襄京日报》上新刊载的文章:“以吾观之,两晋两宋虽为汉家之邦,其实亦不得民心尔,两晋门阀凶暴、两宋放纵兼并,民于晋宋亦为猪狗,于胡虏亦为猪狗,既然如此,何不投强者以求托庇呢?”

“晋宋只知豪贵而不知有民,民欲抗虏,君臣皆已远遁,刀矛不向鞑虏反指向抗虏之民军,卑躬屈膝于外、镇压民众于内,为虏帮凶,万民无人组织、无人领导,一盘散沙,便是人人有抗虏之心,又如何能驱逐鞑虏?究其根本,在于晋宋君臣只为一己之私、保一家之利,所谓得民者,实则无民之国也。”

“卢象升的文风是越来越老练了,他的思想,感觉也越来越倾向于咱们了......”岳冰兰将那报纸放下,摘了眼镜披了件单衣,来到吴成身旁,靠在他身上:“让他做个教书先生,实在可惜了,成哥,你就不再派人去劝劝他?”

“强扭的瓜不甜,他现在只想踩在泥地里,冒然把他提到高堂上,反倒会遭他怨恨!”吴成搁下毛笔,将岳冰兰揽在怀中:“卢象升是个大才,这样的大才只有他自己真正把思想扭转过来、认同咱们的理念,才能将全部的能力发挥出来,他想要扎根基层就随他去吧,卢象升如今才不过三十几岁岁,有的是时间磨砺,咱们慢慢等着便是。”

岳冰兰轻轻点了点头,拿起书桌上的信件扫了一眼,笑道:“万万没想到江南那边最先给你来信的是那周延儒,俺还以为左良玉、钱谦益他们会先写信给你呢。”

“他们如今忙着争权夺利,哪有时间管其他的事,倒是周延儒,他反正没有上南明这艘破船的心思,旁观者清,知道这时候最关键的是咱们的态度......”吴成笑了笑,瞥了眼桌上未写完的信:“只不过我要让他失望了,江南那烂泥坑我是不会踩进去的,他要是担心东虏杀过来有性命之忧,不如举家搬到湖广来,我给他们一家找个大宅子。”

岳冰兰跟着笑了几声,抬头有些疑惑的问道:“说起来,江南富庶天下皆知,占了江南恐怕几年都不需要愁银钱了,而且江南若落在东虏手里,我们的侧翼就危险了,江南兵弱,孙传庭、左良玉都是手下败将,为何不干脆兵进江南、全据长江,对抗东虏也能更为顺遂。”

“大熙治下都在逐步以粮票置换银钱,废银而用票,白银渐渐只作为储备货币,对外贸易时使用,并不流通于大熙境内......”吴成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缺银吗?我们缺的是粮食,江南的土地都拿去种桑麻、茶叶乃至烟草了,有多少产粮的地方?产不了粮,江南再富庶,对咱们又有什么意义?”

“进军江南收益太小,反倒会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吴成坐直了身子,在桌上翻找了一阵:“我以前跟你说过,江南土地兼并严重,大批农户失地,要么入工坊做活,要么就成了富户家中的奴仆,或者干脆两者皆是。”

“你之前也去江西考察过,江南的工坊和江西的工坊情况大同小异,工人日夜不休,大多只能挣个一日的口粮,环境恶劣、工作辛苦,一般最多两月身子就会累垮,而工坊主和官绅们平日里肆意压榨克扣,没了利用价值的工人便直接驱赶出去,反正一个新的流民也不过一袋米的价格而已。”

“即便是这样辛勤而微薄的工作,如今也难以为继了,海贸萎缩、国内又天下大乱,这些工坊出产的货物没人买,官绅投资工坊赚不到钱,便纷纷把银钱拿去购买土地,工坊纷纷倒闭,而江南的兼并甚至都已经发展到大地主兼并中小地主的程度,失业工人和失地农户也就越来越多。”

“这些无业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便只能想尽办法求活,江南溺婴成风,便是因为这个问题,更多的人,则是将自己和家眷卖身为奴,江南官绅豪族,谁家不是奴仆无数?好比那江阴名士徐霞客家中,豢养的奴仆就多达上千人。”

“卖身为奴,便永生永世都要做奴仆,子孙不得脱籍,亦是永世为奴,奴仆不过是件物品而已,连牛马都比他们尊贵,这天下的主子对待奴仆有几个温良的?谁不是肆意欺压、想杀便杀?”

“但他们不是牛马,他们是人,是人就会有反抗的心思,欺压得越久、这反抗得心意就越坚决!”吴成看向窗外,眼中闪烁着光芒:“如今的江南看似烟华鼎盛,实际上是坐在一个火药桶上,只等着一颗火星,便会炸得地动山摇!”

吴成叹了口气,说道:“问题的根源,还是粮食,我们进兵江南,就算把大户统统杀光,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将种桑种麻的田地改种、产出足够江南百姓吃用的粮食来,更不可能立刻就将工坊积压的货物卖出去,工坊依旧会倒闭、工人依旧会失业、百姓依旧要饿肚子,江南这火药桶,依旧会炸得地动山摇!”

吴成沉默了一阵,历史上满清是用一场又一场酷烈的屠杀解决了这个问题,但他的大熙很显然不可能像满清那样屠城,所以他才一直不愿进兵江南、踏进这烂泥坑里。

“只有孙元化在海外有了成效.....”吴成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等他们驱走了西番、重新掌握了南洋的商道海道,我们能够向南洋各国采购粮食运回国内,工坊的货物也能倾销向南洋各国而不必受西番的掣肘,那时候才是咱们进军江南的时候,才能稳稳当当的拆了这火药桶!”

“在这之前,我倒是希望东虏能占据江南!”吴成冷笑一声:“咱们就能帮忙点火,把东虏炸上天去!只可惜洪台吉眼光独到,没有绝对的优势,他恐怕也不会去踩江南这个烂泥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