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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关押余灏的牢房门前,衙役伸手道:“大人,这就到了。您有什么事儿,随时吩咐下官,下官就在外边呢。”

汤付霜颔首,跟在他身后的飞花卫便十分有眼力地将一只钱袋子搁在衙役手上。

衙役掂掂钱袋子,喜笑颜开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呐!”

“去吧。”

这衙役便下去了。

余灏只穿了一身里衣,身上倒是没什么脏污,头发有些杂乱,上头还沾着几根干草。

他冷冷地盯着汤付霜。

汤付霜今日着一身月白色大氅,上头的百花暗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气容端方。

余灏出言嘲讽道:“汤大人可真是多变。”

汤付霜道:“人总是复杂的。”

“呵。”

“你说得对。”

汤付霜命身后的飞花卫将食盒放在地上。

他亲自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小菜一盘盘地端出来,都是余灏喜爱的。

汤付霜道:“我特意找了人打听,说你最爱的就是家乡酿的这口春酒。”

为了不让余灏起疑心,汤付霜率先饮了一杯。

余灏爬了过来,跪坐在地上,端起酒杯。

清冽的酒香,承载着回忆的颜色。

余灏没有立刻去喝,而是问了汤付霜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你出身何处?”

多年未被谈及出身,汤付霜有一瞬间的惘然。

他如实道:“京城汤氏。”

余灏闭上眼睛道:“既然是京城,那你的出身,当真是好了。”

汤付霜心中刺痛,面上却笑出了声。

余灏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呢?你出身何处?”

余灏摇头道:“我出身滕卢县一家农户,母亲早逝,父亲是矿山上的长工,家中还有两个幼妹,不过她们很早就嫁人了。”

他将春酒饮下,叹气道:“我的小妹,十岁便嫁给了一个屠夫。那屠夫嗜酒嗜赌如命,因为我的妹妹阻拦他去赌,他用柴刀砍死了她。”

汤付霜心中一抖,手指缩紧。

“从那以后,我便发誓,定要爬上去,爬上去了才能保护家人。我有些才华,父亲便供着我读书,所幸我也没给他丢人,终是到了今时今日的位置。”

汤付霜沉默了许久,道:“寒门子弟想要出头,难于上青天。我很佩服。”

“是啊,这世间有那么多过苦日子的人,我算是最幸运的那一种。”

汤付霜为他斟满了酒水。

余灏伸手,指着汤付霜的面门。

“与迟相分别的时候,他便是你这个年岁。”

汤付霜没想到他居然能主动提及迟允。

“迟相与我,算是多年旧时了。他与我读一个私塾,那个时候,他是乡里乡外出了名的神童,但他无父无母,总是挨人欺负,我——”

“便总护着他。”

汤付霜问他:“迟相不是世家大族出身?”

“哈哈哈。”

余灏笑了两声,道:“迟相的出身,可是比京城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要卑微许多的。”

汤付霜还真不知道。他没打听过,宋明珂也没提过。

“久而久之,我俩便熟了。学成之后,他离开了乡里,只身一人到了京城,结果他便在京城大放异彩,连中三元,拔得状元头筹。一时之间,大渊最年轻的状元郎,为人津津乐道。”

余灏低笑,似乎是想起了年少时那金子一般闪耀的时光。

“我很替他高兴。”

汤付霜良久才道了一句客套话:“左相出类拔萃,是我大渊学子的榜样。”

余灏不置可否。

他话锋一转道:“你不必费力气了。”

“这一切都是我私自做主,与他人没有干系。”

汤付霜抓住铁栅栏,单膝跪地,与余灏平视。

“余大人,你替他兜着又有什么意义?你们沾染的是私盐,是大渊的命脉。你也是读书人,也曾有过千里抱负有过远大志向,难道你能容忍国之命脉,被这样的人把持吗?”

“那又如何?!”

余灏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指着上天的方向,大声道:“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相信他,我信他能带着所有大渊的寒门子弟,带着大渊的学子们,走出自己的路!”

“这样的人,是我尊崇的人,是我死都追赶不上的人!”

“他可以做到,他一定能!”

葳蕤日光透过小窗,落在余灏颤颤巍巍的身形上。

汤付霜目光复杂。

余灏转身,道:“所以,你不必再撬我的嘴了。迟允是我的同窗,是我的师弟,也是我余灏铭记一生的好友,但——”

“也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说完,他便将没受伤那只手中藏着的酒杯狠狠掼向墙角,碎瓷片炸开落了一地,余灏捡起最大的那一块,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尖锐的碎瓷片割破柔软的喉管,鲜血呛入其中,余灏面色挣扎,吐出了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依稀他还能想起,他与那少年临别时,是何等模样。

少年骑在马背上,行囊和他的身形一样单薄。

他对自己深深一礼。

“师兄,我们再会。”

我们再会。

我们千万不要再会。

余灏心中呢喃出这样一句,终是合上了双眼。

汤付霜双手握着铁栅栏,低头不语。

迟允,迟允。

当他在朝堂与人谋求算计时,他可曾想过远处的陶州中,有一人为他曾经的理想,矢志坚守,念念不离?

从牢狱中出来后,祁连仙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他可招了?”

汤付霜胸口堵得难受,闻言他只是闷闷地摇了摇头。

“啧。”

祁连仙掐腰道:“我就说,得让你学学花辞是怎么审犯人的——怎么样,需要我帮你审吗?”

汤付霜敛目道:“不必,他死了。”

“哈,不就是死……”

“死了?!”

祁连仙拔高声调道:“祖宗,你知不知道这人有多重要?!你怎么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死了……哎呀,你真笨死了。”

汤付霜心道,他活了十七八年,夸他天才的人不少,头一次有人说他笨。

“算了,懒得理你,”祁连仙摆摆手道,“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真的在这地方外就两年?”

汤付霜摇摇头。

“看着吧,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