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聿点了点头,就跟着手下出去了。
刚一出门,就见程方嗣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鼻子冻得通红,一看便是在等待着谁。
沈承聿来到他的身后,程方嗣似乎有察觉,转过了身。
沈承聿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就在大雪纷飞中对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程方嗣向后退后了一步,而后对沈承聿就这么跪了下来。
风雪掩埋了他的眉眼,这个曾经的纨绔,所有的骄傲和不羁都被埋藏在了他的肩膀下头。此时此刻的程方嗣,更像是大雪中的一只木雕,麻木又冷。
沈承聿也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他低头,看着程方嗣,抬手叫手下们先暂时退下了。
程方嗣道:“请沈将军,为我指一条明路。”
沈承聿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想要什么路?”
程方嗣咬牙,肩膀颤抖着,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里头的话。他道:“我想要为父亲报仇。”
他见沈承聿不说话,继续道:“沈将军,我行了几百里,便是为了走父亲走过的路。我也想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
沈承聿看了看远方的天空,而后低头看着程方嗣道:“你能这样想,当初那些板子,便没白打。”
程方嗣鼻子一酸,他道:“原本,我求林将军带我来。来了之后,林将军却说,他已经不能指点我什么,我想要找的人,马上就会来了。”
他对着沈承聿深深一叩道:“请沈将军,收我为徒。”
他膝盖下的积雪,已经被他的体温给烫化,尽管如此,程方嗣还是不见丝毫退却。
沈承聿其实在好好地思考这件事。
这是程方嗣考虑了很久的事情,他不想敷衍。但是,自己能待在京城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若是要教导程方嗣,他恐怕不太能抽出什么时间。若是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的话,自己也没法时刻都顾及到他。
可是若把他交给他人,又会显得自己并不诚心。
程方嗣见他犹豫了,以为是沈承聿不愿意收下自己。此刻,他心中的悲伤忍不住就涌了上来,堆积在喉咙里头,促使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发出了低沉的呜咽。或许,现在的沈承聿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多么渴望能抓住这一点希望。
沈承聿最终还是开口道:“好。”
程方嗣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沈承聿的眼睛道:“您,您是说真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道:“我会尽力。”
程方嗣立刻抹了抹自己的眼泪,道:“多谢将军……多谢师父!”
沈承聿只觉得他这样叫自己,还有点不太习惯的,于是他道:“和从前一般称呼即可。”
“是!”
沈承聿还要去看望林双游,故而,他拍了程方嗣的肩膀,便阔步离开了。
程方嗣踉踉跄跄起身,却见远方高山重叠,不知哪一处,是埋葬着父亲的地方。
千里悠悠,不知是谁,在吟诵一首诗,被凛冽的寒风,送了过来。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予子行役,夙夜无已。1”
程方嗣驻足回首,这首诗渐行渐远,仿佛从来都没被听见过。
沈承聿出了府衙,就往林双游的住处走,但是,他却得知林双游并没有待在屋子里头,而是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出去了。
顺着林双游的方向,沈承聿找到了他。
林双游站在一个凉亭里头,凉亭飞檐翘角,四面都透风,林双游披着厚厚的大氅,也不觉得有多寒冷。他就面对着外头的飞雪和绵延不断的山峦,凝望许久,肩上都堆积了许多洁白的霜雪。
林试锋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林双游转身,看着沈承聿道:“你来了。”
沈承聿静静地站着。
林双游道:“程家那小子,今儿来找你了没有?”
沈承聿如实道:“来了,我已将他收下。”
林双游点点头道:“这是好事。”
“程家的小子,虽然纨绔了一些,但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林双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程家的人,心思都是单纯的。从前,你爹也这么说过。”
林双游不想再提这个,便转身道:“伏卿,你过来。”
沈承聿就走了过来,站在了林双游的身边。林双游指着外头道:“看见那道山谷没有?”
沈承聿看着那山谷,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
“当初,”林双游放下了手,语气也听不出什么,“你爹就是在那儿,遇到了敌军的埋伏。你爹他鏖战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扛住。先皇回去,把大渊翻了个底儿朝天,最后查明,是当时的世家联手做出的好事儿。”
“伏卿,永远都不能忘了。”
沈承聿低声道:“伏卿至死不忘。”
林双游拍了拍肩膀。
他看着这张和沈之逢极为相似的脸庞,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兄弟二人坐在篝火旁,道出自己豪情壮志的时候。
他们是多么开怀啊。
无论是先皇,还是沈之逢,又或者是当时的秦正广,程业真,都坚信不疑,他们大渊将来总会一统天下。
可挣扎了许久,这苍茫的雪山之间,这天地一隅,只剩下了他一人。
林双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这里,凝望了很久,很久。
而沈承聿和林试锋,便就这么陪着他,在风口中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劝林双游回去,因为对于现在的林双游来说,看着眼前的景色,要比憋憋屈屈地待在屋子里头,畅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