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前。
冯铮身后带着一队的亲卫,同时护送着徐向哲缓缓地向太极殿走去。太极殿前的台阶高而繁多,徐向哲强撑起自己的意志,抬脚一步一步地迈去。
“徐大人小心。”
冯铮扶住了徐向哲。
徐向哲道了一声多谢。他肩膀上的血还在滴滴往下落,掉在了雪白的玉阶上头,拖出了一条逶迤的道路。
被冯铮押着的任佑真看着台阶上的血,皱了皱眉。
“徐大人。”
任佑真叫住了他。
徐向哲的身影微微一顿,转头,看着台阶下面的任佑真。
说实话,作为世家一子的任佑真,他实在不能理解,徐向哲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要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光会得罪所有的世家,哪怕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而徐向哲本人,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值得吗?”
任佑真发自内心地问:“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徐向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一旦因为任佑真的话,产生了半分动摇,那么今日所有的一切都要回归尘土。
值得吗?
徐向哲抬眼,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宫銮。此时霞光已经退去,东方欲晓,万物当醒。万里碧空当顶,金色的阳光铺在玉阶下的广场之上,映得两侧御林军手中的兵器都在熠熠生辉。
微风欲起,吹动徐向哲的衣袖。
三章金纹,振翅白鹤。纵然他身负伤痕,形容狼狈,但他并不在意。
徐向哲道:“值得,我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说完这句话,徐向哲便转身,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冯铮将徐向哲送到此处,已经可以离开了,只是他看着这人孤傲的背影,也是怔忡了半天,站在台阶上,目送着他离去。
此刻,徐向哲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腿好像绑上了沉重的沙袋,就算如此,徐向哲的脚步依然没有犹豫。每走一步,他的脚印便如同烙印一般,落在了台阶之上,愈发深刻、坚毅。
太极殿内。
早朝已经接近尾声,该禀奏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完毕,所有大臣都等着宋倾岚一声令下,他们好下朝回家。
宋倾岚自然也是想早些退朝,他也有些劳累了,于是便挥了挥手道:“行了,诸位爱卿既然无本启奏,那便退朝。”
大臣们刷刷跪倒了一片。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熬到了下朝,所有的世家官员都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徐向哲手中掌握着一些证据,要告发他们。这可把他们给吓得够呛,徐向哲那人可是个疯狗,一旦逮住了他们不松口怎么办?
结果徐向哲今日压根就没来。
太好了。
宋倾岚都起身了,由着平生扶着自己往回走,就在大臣们起身,即将散去的那一刻,大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微臣徐向哲,有本启奏!”
所有大臣们都懵了一下。
徐大人?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不只是大臣们懵了,宋倾岚也愣了一下。不过,既然徐向哲说有本奏,他也不能忽视他,于是宋倾岚便停下了脚步,想看看这迟来的徐向哲到底要奏些什么东西。
徐向哲披着一身的阳光,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走了进来。
宋倾岚一眼便瞧见了徐向哲的伤,他甚少见到徐向哲这么狼狈的样子,于是不禁开口调笑道:“徐大人今日这是招惹仇家了?”
大臣们也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与此同时,所有的世家都不约而同地紧张了起来。
他们那刚刚放回了肚子里头的心,突然就被提起,卡在嗓子眼里头不上不下。
宋倾岚的姿势有些轻松,他倚在龙椅上,道:“平生去把张霖叫来,给徐大人好好治治——说吧徐爱卿,是谁家的公子又欺负姑娘了,还是谁又贪赃枉法了?”
“成天给朕找活干,”宋倾岚小声嘟囔了一句,“行了,把你的奏折给平生,朕回去看——没什么事情就散了罢——”
这时,徐向哲直接往地上一跪。
他把自己的乌纱一摘,放在了地上,这一下直接惊呆了所有大臣,因为他们看见——徐向哲的额头上,赫然绑着一条刺眼的白绫!
徐向哲咚的一声,直接将额头磕在了冰冷的砖石上。
再一抬头,鲜血便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徐向哲目视前方,高声道:“臣,今日死谏!”
此刻的大殿,骤然陷入了一片躁乱。他们看着跪在中间的徐向哲,目光之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震惊、愤恨、恼怒、作壁上观……这各种各样的目光掺在一块落在徐向哲身上,似乎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穿。
宋倾岚脸上那调笑的表情立刻就收住了。
他立刻转身,面色严肃地看着徐向哲。而后,宋倾岚回到了龙椅前头,坐了下来,正襟端然。
在大渊,一个正常的官员,是绝对不会去触碰死谏的。
所谓死谏,十分直白,就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去指出他人的罪状,因为这并不是个小事,所以从这官员提出死谏开始,这件事就必须由皇帝亲自审理。
而死谏最为让人绝望的一点是——一旦提出死谏的人罗列出的罪状有一条不实,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一条,那么此人也要承受相应的后果,甚至是株连九族。
所以,除非被逼到了绝路,不然没有官员会提出死谏。
宋倾岚抬手,让议论的群臣安静了下来。他道:“不知徐爱卿欲谏何事?”
徐向哲抬头。
他朗声道:“微臣状告以秦正广为首的所有世家官员,为官不正,草菅人命,欺上瞒下,视大渊百姓若无物,视大渊律法如草芥,实则万民哀愁、怨声载道。臣请,严惩此等祸乱大渊之徒,以正朝廷视听!”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大殿,骤然陷入了一片哗然。
“徐大人疯了吧?!”
“这是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倾岚瞥了一眼秦正广。
不同于震惊议论的官员们,秦正广只是平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拿着笏板,眼睛看着地上的理石,全然不在意身边的骚乱。
宋倾岚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