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凌躲在楹柱后头,紧张地握着拳头放在胸前。
“小姐……”身旁的侍女连翘见状,低声问道,“迟大人不会发现您了罢?”
苏晚凌深深地喘息了几下,绝美的面庞上飞上了一丝红霞。
她垂下了眼皮,浓密的睫遮住了那双明净如月光的美睐,似乎是有些委屈。
半晌苏晚凌才道:“……我不知道。”
苏晚凌平复着呼吸,却发现胸腔之中的悸动如何都静不下来。
今日下午,她偶然听到了侍女交谈,说是迟允迟大人突然前来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苏晚凌欺上瞒下,好不容易偷偷跑来了后院,想要见迟允一面。
苏晚凌本就是闺阁少女,而她的身份又那样特殊,她明知她的父亲不可能让她在这样的时机之下抛头露面,可苏晚凌还是跑出了自己的小院。
只为了瞧迟允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可迟允却一直待在这院子里与自己的父亲饮茶交谈,似乎根本没有想见自己的欲望。
苏晚凌不禁觉得有些失望。
难道他真的不想见自己吗?
不过,幸好刚刚也算是看见了他。
苏晚凌想起廊庑之下那惊鸿一瞥,微风吹过迟允的衣袖宛若谪仙一般,当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苏晚凌发呆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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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整个内宫都忙了起来。
因为皇帝一大早便下旨——三日之后,长霁长公主生辰,于毓灵宫大摆宴席,宴请四方世家勋贵以及家眷前来共襄盛举。
“那儿,放在那儿,”青梅就在毓灵宫正殿内,指点着宫女太监搬置器物,“唔,这花樽就放在窗子下面罢,免得绊了贵人的脚步。”
“对,就是那里。”
“不对,再高一点儿,好了。”
“这花枝都枯了,叫菊园的人送些现成的盆景来摆着。”
宋明珂就懒懒地坐在主位上,偶尔抬起眼皮看看宫人们忙碌的身影,然后再低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东西。
她手中拿着几份烫金请柬。
宋明珂翻着请柬,心中却并不平静。
她的十八岁生辰宴到了,那就说明有一件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就是南方地区的水灾。
这次水灾,原本算是一次谁都没有想到的天灾,只是由于下头的官员督管不力导致泄洪当日堤坝被冲垮,整个通州地区险些都被奔涌的洪水淹没,所以这无妄天灾最后硬是发展成了人祸。
因为这件事涉猎范围实在是太广,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有官员牵连其中,朝中命官临深履薄小心翼翼,唯恐乌纱帽不保,无人主动出头处理灾中和灾后事宜,再加上主事官员仗着背后有世家权贵撑腰,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大发了一笔国难财,最后困苦的百姓与灾民颠连无告,一拖再拖,就这样形成了极度滞涩几乎无法处理的局面。
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呢?
宋明珂记得,皇兄将这件事的大权交给了迟允。迟允就是在那时显露出了他的才干,他先是将推三阻四踢皮球又心怀鬼胎的地方官员处理了个干净,同时坐镇中央指挥着各方机构的正常运转,最后硬是从那些妄图跟着喝肉汤的无良商贾嘴里抠下了大量备资,亲自送到了江南。
在这以后,皇帝看中了他的能力,擢迟允为左相,从此迟允位极人臣,他的势力也跟着逐渐盘虬壮大,宠冠庙堂荣华无两。
这是迟允野心蔓延的第一步。
宋明珂眼睛盯着请帖之上喜气洋溢的花贴与金箔,皱眉不语。
她该怎么做?
既是阻止不了天灾的步伐,那么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同时又能限制迟允的发展?
这件事,旁枝末节太多,宋明珂手下只有一个飞花卫,能行动的范围实在有限。
——可如果加上沈承聿呢?
一品骠骑大将军出马,谁敢有什么异议?
可是沈承聿会答应与她合作么?
宋明珂不确定。
毕竟沈承聿与自己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私下也没有什么来往,现在自己与他的关系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宋明珂将写了迟允名字的请柬丢在了一边,呷了一口清茶,叫住了正在忙活的青梅,“青梅。”
青梅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宋明珂道:“本宫亲自写的请柬给沈将军送去了么?”
青梅道:“昨儿就送去了呀。”
“他可有说什么?”
青梅一拍脑袋,道:“呀,奴才给忙忘记了,”她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封信,“喏,昨日小夏从沈府回来就带了一封信,说是沈大人给您的。”
宋明珂奇奇怪怪。
她接过信封,打开一瞧,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几句话:
“偶感风寒,不宜赴宴,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然后就是沈承聿带了自己表字的落款。
宋明珂:“…………”
宋明珂将那张薄薄的宣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上头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后,陷入了一种名为无语的情绪中。
拒绝就拒绝吧,委婉一点不好么?
他就差把“老子不想伺候你”这几个字刻在信封上了!
狗东西!
宋明珂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生生憋出了两个字:“混蛋。”
青梅听到了,一边擦拭着桌子上的香炉,一边道:“长公主这是在骂谁?”
宋明珂:“姓沈的。”
青梅有些疑惑地将宋明珂手中的宣纸拿过来,扫了一眼,恍然道:“哦,原来沈大人无法赴宴是因为病了。”
“哎呀,那可真是不凑巧,长公主您真该去看看沈大人,他可是被您折腾病的呢。”
宋明珂一愣。
啊,对啊。
沈承聿为什么染了风寒呢?
如果是因为,前天陪着自己在御花园看星星喂金鱼,然后再被自己狠狠折腾一整夜不合眼的话……
宋明珂那几不可见的愧疚之情此刻居然有一丝丝被点燃了。
“青梅,”宋明珂想了想道,“叫春杏备车,本宫这就出宫一趟。”
“是。”
“对了,”宋明珂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春杏的脸可好些了?可需要看大夫?”
青梅道:“好多啦,长公主给春杏用的药都是好的,您放心。”
宋明珂闻言,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沈府门口。
宋明珂披着一件胭脂色的斗篷,站在一辆小而低调的马车跟前。
她抬头看了看,府前两扇楠木大门紧紧闭阖着,旁侧山墙墀头前立着两只威严的石狮,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头铁画银钩地写着两个大字:沈府。
不愧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的府邸,就连那匾额都隐约地透出了一股威严之气。
宋明珂却是从没有来过沈承聿的家。
她有些紧张。
宋明珂等了一会,才对青梅道:“去叩门。”
青梅应了,并上前叩门。
不消一会,林冬便探头出来了。
林冬看到青梅,先是惊异了一下,低声道:“你……”
他还没说完,便看到了站在阶下的宋明珂。
林冬人傻了:“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他刚想要行礼,就被宋明珂拦住了。宋明珂将手中被她扭得发皱的绢帕收起,道:“去通传你家主子罢,就说……嗯,本宫想来看望他。”
林冬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道:“啊,那长公主请稍等。”
过了一会,林冬一脸歉意地出来,道:“长公主,大人他病体孱弱实在不宜面见,您还是请回罢。”
宋明珂:“…………”
身长八尺能徒手拉满玄铁胎长弓的一品将军,你管这叫孱弱?
宋明珂生气啊。
她告诉青梅:“把东西给他,咱们回宫。”
她叫青梅把为沈承聿准备好的药品与补品都塞给林冬,转身就上了马车走人。
她将马车门狠狠一摔,发出了“砰”的一声,震飞了车辕上停落的鸟雀。
林冬:“…………”
不知道为什么,林冬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家大人可能很快就要倒霉了。
林冬抱着一堆好东西找到了沈府的管家徐叔,便唤道:“徐叔,快来搭把手。”
徐叔见状,先是一愣,然后上前道:“诶哟喂,这都是些什么啊?”
林冬努了努嘴,道:“我大致瞧了一眼,有血燕鹿茸还有虫草之类,都是长公主送来的。”
徐叔高声道:“长公主?!”
“嘘,嘘……”林冬将东西交给徐叔,道,“徐叔您可小点声儿罢,大人他可不想被人知道。”
“好嘞,好嘞,”徐叔应了,又凑了过来,低声问道,“长公主漂亮不?”
林冬没想到他问这么一出,下意识答道:“漂亮啊。”
徐叔道:“哦哦,那太好了。我听传言说长公主长得凶神恶煞的,不是真的就好。”
林冬无奈道:“不是的,长公主她可是个美人呢,依我看啊,那个什么苏家二小姐也不一定比长公主美到哪儿去——我和您说这些做什么,徐叔您还是快把东西收好罢,不然弄丢了大人该责怪了。”
徐叔应了,欢天喜地地往库房去了。
回到书房,林冬将门关好,道:“大人,长公主回去了。”
沈承聿披着一件大氅,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卷兵书细细阅读着。他面色如常,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病容?
闻言,他抬起了头,淡淡道:“生气了?”
林冬知道他问的是宋明珂,想了想,道:“很生气。”
沈承聿轻声地哼笑了一下。
林冬看他这根本不在意的样子,道:“大人,长公主不会记恨您罢?”
沈承聿道:“不会。”
林冬挠挠头,好罢,大人说不会那就不会罢。
林冬不再纠结这个小插曲,将话题引回到正事道:“大人,今日早晨苏府的管家去见了迟允。”
沈承聿知道这件事,问道:“为了什么?”
“属下听飞花卫的兄弟说——是关于沄州刺史的事情。”
沈承聿眯了眯眼,放下兵书。
他隐约记得,吏部尚书手下确实有一个官员担任沄州刺史,只不过前段时间因为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风评不太好。
此时正值朝廷百官筛查考核之际,迟允作为御史大夫,这件事可以说是由他全权负责。而这时吏部尚书的人找上了迟允……
沈承聿极快地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他道:“沄州刺史家中很富裕?”
林冬也思忖了一会,道:“好像是的,他族家上头是经商的,这些年在全国各地也设了不少的商铺和庄子——哦,对了,这个人的手中还有盐引与茶引。”
沈承聿将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
盐引与茶引?
那果真是很富有了。
“盯着这个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送到飞花卫。”他道。
林冬抱拳应了,又道:“大人,此事可要上密折告知皇上?”
“没必要,”沈承聿否道,“这件事说大也不算大,告知了陛下他也未必会管。”
“是。”
林冬将该说的事情都说了,便告退了。
沈承聿将大氅脱下挂到旁边的衣架上,抽出了一直被压在书类下的金红色请柬。
沈承聿轻轻地翻开,那上头的字迹并不算娟秀,甚至有些男子的气概,但沈承聿伸手抚在上头,仿佛还能看到她认认真真地将一笔一笔落在纸上的样子。
他微微用力,直到将请柬搓得有些发热,才将它珍重地收了起来。
青梅与小夏坐在车辕上,托着脸蛋,听着马车内时不时传来一句骂声。
“沈承聿是大傻子!”
青梅默默地数了一下,五遍了。
就在刚才,沈将军已经完成了很多次从狗东西到大混蛋再到臭木头的转变,现在成功变成了大傻子。
青梅叹了口气。
车轮滚滚,轧在地面上,发出了隆隆的响声。小夏坐在青梅旁边问:“青梅姐姐,长公主怎么这样生气啊?”
青梅摇了摇头,道:“不,长公主她并没有生气。”
小夏疑惑道:“那这……”
青梅微笑,道:“傻孩子,长公主这是在撒娇,你习惯就好。”
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