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月过去了,心还是这么痛?
今天晚上,阮飒住在公司,公司位于市中心写字楼的十五层,在这个以低矮平房居多的城市里,十五层已占据着整座城市的至高点。
夜幕降临,这座不太发达的城市陷入了沉睡,外面的低矮的平房,就像一张抖落开的挂毯,红色的灰色的屋顶,是挂毯的花纹。
办公室没有开灯,外面零星的万家灯火像一点点微弱的萤火,他站在窗前看了许久,从灰蓝看到天空一点点变成深蓝,又从深蓝变成墨蓝,直至蓝色完全消失,只剩下沉沉的黑色。
今天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明天将是一个阴天。
夜深了,萤火也渐渐消失。
他还是没有点亮办公室的灯。
阮飒从落地窗边慢慢走回办公桌旁,点亮了电脑屏幕。
他滑动鼠标,侧掌骨连着小指的地方打进了钛钉,滑了两下,深入骨髓的痛苦钻心一般,像在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是喜欢疼痛。
一开始,在做了骨折手术之后,他拒绝使用止痛剂,当另一种疼痛盖过了心里的痛苦,只有在那一瞬间,他才有一丝解脱的感觉。
后来,身体上的痛苦渐渐退却,他找到了其他方式来麻痹自己,他将自己的时间用工作填满,一丝丝喘息的空间也不留。
就像在部队极限训练的时候,他手脚被束缚扔进泳池中,任务是寻找池底的一把钥匙,两分半是憋气的极限。
两分钟一到,戴氧气瓶的潜水员就会下水营救。
在那短短的一分钟里,阮飒感觉,时间像是静止了。
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钥匙,活下去。
于是,大脑的一切思绪全部化作一个单一指令,什么痛苦、难过、憋闷,统统都感觉不到,人不像在水里,像是在失重的太空。
那种感觉,他至今难忘。
用专注于工作来对抗现实。这个办法很好,因为即便是深夜,依然有工作可以做。
他点开伦敦股市,看了眼收盘价,又切换到美股。
海外市场的几支股票是大学时投资的,他没打算炒作短线赚零花钱,他想的是拿足长线,至少5年后再卖。
在美国金融危机之后,市场走了长达8年的熊市,如今,股市重新完成筑底,慢慢向上爬升,与美股相关的欧洲股市也走出了相似的行情。
他当年在底部抢筹买入的股票最少也赚了有一倍了。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心里并没有喜悦,有的只是对自己的嘲笑。
他尚未来得及向洛桐证明什么,洛桐就已离开了他。
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地产公司完成了最初的注资和人员招聘,人员结构、部门划分已搭建完毕,各项制度也建立了起来,下一步就要向政府提交资质证明,加入明年初的土地拍卖。
而现在,他和市场人员主要忙碌于看地块上,巡查完地皮后要做出swot分析报告,以此判断是否要参与投标。
……
他脑子里快速地分析处理工作上的事,理性暂时压倒了感性。
他庆幸当时接手了这个建筑公司,不然,他连对痛苦的逃遁也办不到。
做完这一切,他打开办公室的灯,后面的隔间有休息的房间,床、洗手间都有。
他晚上不打算回家了。
已经一点了。
正在水池里放着水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接起来:“诗宁?”
电话那头,淡淡沙哑的声音传过来:“你还没睡?”
“没睡。”他说。
“睡不着?”她问。
没有说话,电话那头沉默着。
片刻后,才说:“准备睡了。”
黎诗宁抬头看了眼他的办公室,灯光像一只突兀的眼睛亮在漆黑的夜里。
“睡公司里?”黎诗宁淡笑一下,揭穿他。
软飒关上水龙头。
他看了眼镜子里落魄的鬼样子,内心不是很想让黎诗宁见到这样的自己。
“你在医院?”阮飒问。
“不。我在你楼下。”黎诗宁有些不好意思,“能看到你办公室的灯。”
阮飒没法不见她了,犹豫过后还是妥协。
片刻后,黎诗宁走进阮飒的办公室,见到阮飒的模样,她吓了一跳。
阮飒看见倒映在黎诗宁瞳孔里的自己,很久没有修剪的头发和瘦削下巴,说:“我现在是不是看上去特别落魄?”
黎诗宁笑了笑,坐去办公室会客区的沙发上,她问:“阮飒,我是有心理咨询师执照的医师。你需不需要看我的医师证?”
阮飒坐过去,他头发长了,刘海落在眼前,他微微抬头,勾了勾嘴角,眼睛却是冷冷的。
“是你觉得我需要帮助,还是我的母亲找你救赎我?”他语气不太好。
整个人就像一只竖起了刺的刺猬。
黎诗宁俯身向前,她目光中有温度,她看着阮飒,平静地说:“我对处理痛苦很有经验。”
明明这句话也有可能指,她作为心理咨询师处理痛苦的经验,可阮飒就是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指的是自己心里的那些痛。
她痛过的痛,要靠学习给自己做心理辅导来化解。
阮飒表情松动。
一个人最有诚意的安慰是揭开自己的疮疤给另一个人看,用伤疤换取的共情,才是真真切切的共情。
阮飒眼神忧郁地看着黎诗宁,缓缓地说:“诗宁。你不必如此。”
你是个女孩子,不必为了我,将曾经受的痛苦拿出来再凌迟一遍。
黎诗宁拉起阮飒的手,检查他的伤口,二十多岁的身体,肌体的复原速度永远比心更快。
黎诗宁检查完伤口,淡淡说:“复原得不错。别人三个月拆钉,你应该两个月就够了。”
她看了看伤口,又说:“你这一拳,见血与骨。”
阮飒苦涩地笑了:“当时大理石震碎了。”
黎诗宁笑了一下。
“是个狠人。”
“不,我不够狠。”阮飒痛苦地低下头,“如果我够狠,就不会让洛桐跟他走。”
黎诗宁走过去,俯下身去,将阮飒揉乱的头发抱进自己的怀里。
“别自责。你已经足够努力。那不是你的错。”黎诗宁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