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亮的印象中，张晓明经理一向是藏而不露的。在跟人的交往中，张晓明深受职业习惯的影响。
他不苟言笑。
即便是跟人说话，他也是轻声细语。但是只要他开口说话，那一定是逻辑严密，用词严谨。这也是司马亮一直向他学习的地方。
他也很少发火。
但现在，不仅发火了，而且火大了。实际上，他没等姬文秀说完，就已经站起来了，一副排队不甘落后的架势。
姬文秀话音刚落，主持人还没有插话，他就已经无缝衔接，开始发言了。
“本来我不想说，因为这次调整涉及到我，不管合理与否，我一辈子做人力资源工作，现在轮到自己了。”
“如果是一切按规定按政策，我无话可说。但今天，是牛总要逼着哑巴说话，我也不得不说几句了。”
“刚才姬经理对人力资源部门的说明，大加挞伐。我也同感！说明是以人力资源部门名义发的，但是我要申明，我本人没有参与其中，也跟大家一样是在会上才拿到的。”
“但不管怎样，落款是人力资源部，也许是刚任命的经理，已经提前介入了，我不敢妄加猜测，更不敢对那个说明进行批驳。”
“虽然他讲得不友好，但并没有指名道姓，所以我对此只能三缄其口。”
“我要说的是，这一次人事调整，有太多的神秘诡异之处。人事调整，虽然有保密的要求，但严格依据政策，却是最基本的要求。”
“这次人事调整，不管牵涉到谁，调整之前，我还是人事部门经理，即便是你内定要调整，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但是，我对整个事情一无所知。”
“甚至在我们发的动态中，出现了牛总跟人力资源部门的干事商谈人事调整的怪事情。这不仅违反常理，而且也违反组织原则。”
“这样简单、粗糙到粗暴的手法，能正确调整干部吗？今天一下宣布了这么多的任免事项，但是发给大家的材料中，却没有有关人员的最基本的信息情况。”
“我不知道牛总在掩饰什么？既然是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人事调整，为什么不敢把大家的资料信息亮出来呢？”
“实际上，不亮出来也是对的，因为一旦亮出来，牛总说到的，以年龄为重点的年轻化就不成立了了。”
“我对于单位人员情况，当然烂熟于胸的，这次调整下来的我们几位经理划线的年龄，都是男五十五，女五十以上，且不说符合不符合有关规定？只是说在执行这个土政策的时候，就没有一碗水端平。”
“号称一刀切，但切的时候却有选择。”
“部门经理中，符合这个年龄段的，绝不是刚才宣布的这几个人，还大有人在。具体是谁？我也没必要一一点出。”
“我就问一句，你这个一刀切的严肃性何在？为什么要因人而异呢？只能说，你这样做是党同伐异。”
“说白了，就是在这个年龄段，刚才被免职的这几个部门经理，对牛总没有言听计从。在牛总看来，我们是没有无条件服从的。”
“如果你把这个挑明了，因此而免职，我们也没有话说。但你在一刀切的幌子下，干着排斥异己的事，却是不可容忍的！”
如果说，姬文秀发言的时候，牛总还是淡定如常的话，而张晓明发言的时候，司马亮观察到，牛总是有点坐不住了。
他的身子扭来扭去。
想寻找一个最舒服的角度，但怎么也找不到。他端起水杯，连吹气也没吹，直接就喝。但很显然，杯中的水温度尚高。所以疼的他眉头皱了几下，舌头伸出来缩回去，伸出来缩回去，借以散发热量。
司马亮以为牛总要爆发了。
在司马亮的预判中，要么牛总佛袖而去，要么反唇相讥要门厉声指责。
但是都没有。
司马亮就不得不佩服牛总的忍耐功夫。真是大肚能容难容之事。
随即，司马亮就想明白了。当领导的看似牛逼哄哄，那是手下人都在给你抬轿子吹喇叭。一旦手下人反水，像姬文秀，张晓明这样，他们平时深藏不露，实际上却程度不同，数量多寡，都掌握着领导的一些违规的事项。
像姬文秀说到的违规报销头等舱票的问题，严格来说，即便是要上纲上线，也跟贪腐没有什么关系。
但拿到桌面上就是一个问题。
而张晓明谈到的这些，确实抓住了根本。这事可大可小，没人提也就过去了，但是像张晓明这样内行人士，抓住了这次人事调整的硬伤，那就严重了。
往轻点说，人事调整存在瑕疵；往重里说，那就是黑箱操作，排斥异己。
司马亮就佩服张晓明的犀利，洞察一切的深刻。自己直到现在，也是在听了张晓明的发言，才认识到鲍春来一手包办的邮件事情，最本质的地方，就在于要给牛总的一刀切，提供一个破格的口实。
现他提出这个问题，虽然要得罪不少的部门经理，但在这个紧要关头，张晓明也顾不得许多了。
参会人员虽然不具体搞人事工作，但基本常识、常理，大家是知道的是清楚的。
既然叫一刀切，那切下去的这一刀，要切得准，不管涉及多少人，大家都没有说的。
切到的和没切到的都没说的。
但你说一刀切的时候，有选择地切，那问题就来了，这涉及一个公道公平的问题。
张晓明说完之后，缓缓坐下。偌大的会场，依然是寂静无声，甚至能听到牛总沉重的呼吸声。
会场失控了。
本来是人事任免宣布大会，却好像开成了人事调整控诉大会。主持人这时候，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是他不愿意打断这两个人的发言。
大家都知道，人事调整，是公司老总在掌控，发难的人，矛头所向，也是总经理。如果主持人不知好歹，强行打断他们的发言，那就是自找没趣，是自愿当一个活靶子，是把茅盾往自己身上转移。
主持人知道，被切下去的人当中，姬文秀和张晓明，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温文尔雅的。
公认脾气火爆的保卫部门的经理，还有目空一切的业务部门经理，谁知道他们还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赶紧止损！
主持人赶紧宣布：今天会议到此为止，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