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吕元礼将供状呈递给承平帝,祁翀又将内容口述了一遍。
“这么说,梁颢确定无疑是参与老七的谋逆案了?”
“回陛下,不止于此。臣的下属适才来报,今晚梁颢企图当街截杀罗汝芳未遂,被京兆府当场拿下了。”
“罗汝芳?”承平帝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依稀有些印象的名字,疑惑道,“莫非是当年因为无事生非被父皇下狱的那个罗汝芳?此人不是被父皇罢免并永不叙用了吗?一介草民而已,梁颢杀他作甚?”
“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个案子。”祁翀将袁继训所供认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又道:“按袁继训所说,罗汝芳当年并非诬告,而是被联手陷害,其中梁颢与其父梁凤炽均有涉案。梁颢勾结越逆已是罪责难逃,他做贼心虚,唯恐失势后被罗汝芳报复,便索性先下手为强,想要置其于死地。其子梁文策唯恐祸及全族,便抢先到京兆府举告了其父,府丞许衍接告后果断派出军巡司土兵将梁颢抓了个现行,人如今就押在京兆府大狱,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将梁颢父子转押大理寺,立即查抄梁府,此事就交给你和庆王了。”
“庆王?庆王不是出京了吗?陛下您忘了?”祁翀错愕道。
“哦,对了,瞧朕这记性!”承平帝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原工部侍郎郑泊因为日前递了辞呈,其原先负责的皇陵修造一事不能没有人负责,承平帝便委派了庆郡王祁槐去了皇陵代替郑泊。
“那就让陆怀素与你同去吧,反正抄出来的东西也是要入户部的。”
“臣遵旨。”
“对了,让白郾明日进宫一趟。”
“是,陛下。”祁翀只当是承平帝身体不适,可是做臣子的又不能主动打听皇帝的健康问题,这是规矩,因此他也没有多问。
“哦,还有,碧玉母子失踪了,京兆府帮着找一找吧,既是老七的血脉,那就不能让那个孩子跑了!”
“陛下,”祁翀犹豫了一下道,“既然越王根本不承认那个孩子是他的,此事存疑,且那孩子根本也没享受过宗室子弟的待遇,就不必再追究了吧?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妇人之仁!”承平帝怒斥道,“你就跟你父皇一个德性!那小崽子现在是小,可小孩儿总会长大吧?谁知道老七背后还有没有其他党羽?万一那些人以那个孩子的名义兴风作浪呢?斩草不除根,早晚是祸患!”
见祁翀沉默不语,承平帝白了他一眼道:“算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还是交给禁军吧!”
就在承平帝心心念念要抓住碧玉母子的时候,碧玉和那个孩子却出现在了安济坊。此时的碧玉布衣荆钗,铅华洗尽,乍一看上去还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头牌名妓,只有那一双半点皱纹没有的纤纤玉手昭示着她与其他浣洗妇的不同。
安济坊一间耳房内,男女二人四目相对,却没有半分柔情蜜意。
对于这个害了自己的帮凶,元明很难完全释怀,哪怕明知她也有她的不得已,可依然心存芥蒂。但真要说恨却又恨不起来,毕竟,那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截至目前他唯一的女人!记忆中初尝云雨时的快乐让他面对这女人时仍忍不住蠢蠢欲动。
碧玉对于元明更是充满了困惑,从刚被梁睿带回京城那一晚初见到元明时,那陌生的脸孔、熟悉的声音、时而似曾相识时而迥然不同的眼神就在提示她这个人身上的矛盾性,现在,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谢......谢公子?是你吗?”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元明愣了一下没有否认,反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不知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但你的声音没变,我们曾经朝夕相处好几日,自然听得出来。谢公子......对不起......我......我害了你。”确认了元明的身份后,碧玉有些忐忑不安,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对不起?你差点害死了我,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元明怒瞪着碧玉,眼里凶光乍现。
“我......我不是故意的......”没等碧玉解释完,她就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了,男人的一只大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呼吸愈发急促,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魂归西天之际,蓦地,脖子上的压迫感陡然一松,呼吸又变得顺畅起来,然而没等她喘几口气,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了面前,紧接着男人的嘴唇粗暴地压到了她的脖子上,一双大手将她的衣服撕扯开来,露出酥胸点点......
次日一早,白郾奉旨入宫,接待他的却不是熟悉的吕元礼,而是唐履忠。
此人白郾倒是认识,只是之前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反正是看病而已,其他事都与他无关。
出乎他意料的是,唐履忠并没有带他去万岁殿,反而将他带到了景福宫。
来到景福宫门前,白郾略微愣了愣,问道:“唐都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景福宫啊,这里原本是秦王殿下幼年时居住之所,现在皇后娘娘将它赐给了姜贵仪居住。”
“所以,奴婢是要给姜贵仪请脉?”白郾平静已久的心里忍不住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是啊,快进来吧,白先生。”
白郾微怔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唐履忠进了景福宫。
元瑶正在东屋榻上闭目侧卧着,白郾进殿先依照规矩跪下冲正中磕了个头,然后转向东,膝行进入东屋,至元瑶面前一丈远便停了下来,口称:“奴婢白郾给贵仪娘娘请安。”
正闭着眼睛想心事的元瑶听到这一句,猛地坐了起来,眼神定定地望着眼前之人。
“娘娘,奴婢奉旨带白先生来给娘娘请脉。”唐履忠也禀道。
元瑶却置若罔闻,只是那样怔怔地看着白郾,表情复杂,心情更复杂。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唐履忠不明所以,又试探着喊了两声:“娘娘?娘娘?”
元瑶这才回过神来,强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吩咐道:“都退下吧,只留白先生一人即可。”
“是,娘娘。”众人齐齐退出,屋中只剩下两人。
“快起来。”元瑶上前扶起白郾,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先生,我......这不是我主动求来的,是陛下他......”元瑶自被承平帝强行“宠幸”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白郾,只觉得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
“能得陛下宠幸,这是常人求不来的福分,奴婢唯有恭贺娘娘了。”白郾低眉垂首,不敢与元瑶对视。
“你......这是你的心里话?”元瑶震惊又失望地怔在了原地。
“自然是心里话。”
“啪!”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了白郾的脸颊上,白郾一动不动,仿佛挨打的不是自己。
“我为你不惜跟爹娘翻脸,不惜背着离经叛道之名从望州追随你至此,即便你身受宫刑,我也没打算放弃你,可你呢?你就一句‘恭贺’打发我了?”元瑶怒极反笑,“我以为你会生气,会伤心,哪怕你责问我几句,我也会好受一些,却原来在你心里这都是我的‘福分’!看来始终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我配不上你。”白郾低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初遇你时,我是个囚犯,后来好不容易翻了案却又成为了弑君罪人之孙,再后来直接连男人都不是了,你叫我如何是好?你终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算没有陛下,你也完全可以嫁个好人家,我不能耽误你,这对你不公平。如今这结果虽不是最好的,却也不算太差,不是吗?”
“所以,就算没有陛下,你也不打算跟我在一起,对吗?”
“是,我一个无根之人有什么资格做那样的事?断了情欲也好,此生我只想做个名垂青史的好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还请娘娘——成全!”
元瑶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好吧,既如此,先生,我成全你便是了。
今后,你做你的济世名医,我做我的深宫金雀,从此两不相扰,各自安好......
与此同时,梁府被封门查抄,全府上上下下三四百口一体羁押,抄出家产更是不计其数。陆怀素将户部最老练的书吏都调了过来,整整清点了两天两夜才基本清点完成。
“金银器......
铜......
钱......
各色绢帛......
香料......
书画珍玩......
良田......
店铺......”
荣庆一一宣读着抄家清单,承平帝脸色阴晴不定。
喜的是国库又有一大笔进项,忧的是这才只是一个梁颢,其家产只占到了整个京兆梁家十分之一不到!
“元举,你说老七的党羽真的就只有一个梁颢吗?那么多保举晋王的,他们都没有参与谋逆吗?”承平帝眯着眼睛望向祁翀。
对于承平帝这明显具有诱导倾向的问题,祁翀哭笑不得,这是抄家抄上瘾了呀!
事实上,承平帝最近的日子过得是挺惬意,这跟国库充盈有很大的关系,而国库是怎么充盈起来的嘛——那就不言而喻了。
祁翀虽然理解承平帝的期盼,却还是劝道:“陛下,越逆案不宜牵扯过大,否则动了这些世家大族的根基,难保不出乱子。眼下,南唐使团还在京中,总不好让这些事传到外邦去吧?”
家丑不可外扬!
对于祁翀的劝谏,承平帝虽感失望,但还是接受了,此事便不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