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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身边有将近十万的兵将,自然不能全都带走。

毕竟岭南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起码要留一半兵马驻守在望梅城里。

贺兰鸦跟梅淮安商议过后,决定只带中州兵先行一步。

辽渭兵将拨出三万人马休整一夜,等到明日再动身跟来,其余兵将原地驻守望梅城。

从天水关一路打过来,中州兵们集合之后的列队——

肉眼可见的少了一片!

临出发的时候,梅淮安站在马车前板上看着他们,一旁陈香正抱着花名册翻阅。

“多少?”梅淮安问他。

陈香顿了顿才回:“两万二千九百八十五人,其中负伤约有七千五百人,按您的命令留在望梅城里休整养伤。”

“哦,等于这会儿能带走的只有一万五.....”

梅淮安缓慢点头,语气迟钝。

他记得从天水关领兵出来的时候,中州兵们约有两万七千人。

这么一算,少了将近四千啊。

是四千个陪他从长安宫里杀出来,又从渭北军营里跟出来的弟兄们。

血的代价太大了,叫他难以接受。

陈香闷声说:“尸首都已经妥当收殓了,正午焚烧,骨灰都会一一保存好,还跟之前一样用布包起来.....”

“.....带不上全部,每人只取一捧。”

焚烧后的骨灰只取一捧,放进写了名字的布袋里包好。

这些小布袋会让活着的中州弟兄们带在身上,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

直到能回家的那天,入土安葬。

“......”

梅淮安朝他摆摆手,一时间心梗的说不出话。

二妞拿了吃的走过来,尽管也难受但还是递出两只酥油饼:“哥,你吃点东西啊,从昨晚到现在都粒米未进呢。”

“不吃了,没胃口。”梅淮安摇摇头,“有汤汤水水的东西吗?”

“有!加了糖的藕粉糊糊,你尝尝。”二妞赶紧从食盒里端出来。

瓷白的碗里盛着淡粉色藕粉,颜色清透漂亮,顶上还撒着几片桂花碎,清香扑鼻。

梅淮安接了两碗,弯腰钻进马车里。

马车里坐着的人正在闭目养神,神态安稳却还轻蹙着眉。

贺兰鸦领人一路奔来望梅城都没仔细休息过,比梅淮安多熬了两天,算起来已经将近四天没休息好,这会儿头疼的厉害。

“吃点东西再睡吧。”梅淮安轻声说,盘腿直接在对方腿边坐下来,“藕粉。”

贺兰鸦睁开眼睛看他,伸手接藕粉的时候扫了一眼:“又坐地上。”

“啊。”梅淮安愣住,正要说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浅笑勾唇。

贺兰鸦吃了一勺藕粉,抬头看人:“怎么?”

就听腿边的人说——

“不是经常坐地上,我平时挺爱干净的。”

“......”

这对话似曾相识。

贺兰鸦思索着回想,很快看着碗里的桂花就想起来了。

那是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提起百年金桂树,少年在他面前失态的红了眼,就像此刻一样坐在膝边嗅他的衣裳。

当时他说:往后不许坐地上,你可任意安坐于他人之位,更无需跪谁。

还记得那时候少年耳廓很快红了一片,小声跟他解释:其实我也不是经常坐地上...我挺爱干净的。

......

他回过神来,垂眼看人:“可我已经数不清见过你几次席地而坐,似乎没有什么可信度。”

“哎,主要是马车里又不脏,你看,这都是刚才重铺的新毯子.....”

梅淮安仰头朝人笑。

提起在山庄里那天,他吃着藕粉又说。

“当时我们在茶室里商量要送出玉玺,那时候形势多艰难啊,根本想不到会有如今的大好.....”

这一路走来,交玉玺,写遗书,去辽东.......

几次三番他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要死在这异世里。

收获和失去总是如影随形,他既然得到了大好形势,就要接受兵将们的亡故。

梅淮安扯了扯唇,语气沉重不少:“.....如今到底是熬过来了,是吧。”

“淮安。”贺兰鸦停了勺子,眸色沉默的望着他。

刚才眼前人跟陈香的对话,他在马车里都听见了。

“你不用说,什么战争必有伤亡的道理我都懂。”梅淮安红着眼眶,摇摇头,“就是点兵的时候少了四千个,有点难受.....”

这回不是飘渺的数字,整整四千人,全都是不久前还跟他在渭北军营里待着的兄弟。

没法儿不在意,看见队伍少了一片就很难受。

他低着头,鼻音很重的小声嘟囔——

“前几天我把他们带进城里,一路上还笑笑闹闹的教他们假装‘老弱病残’,他们还说学会了这种假肢假血的窍门,等往后回去中州能摆个小摊子变戏法,那会儿多热闹啊。”

“可是转眼间就少了这么多人——”

仓促放下碗和勺子,他手指并拢着弯曲成一捧,比划给贺兰鸦看。

“比我都高的人,就变成这么点的小布袋了,就这么点.....”

“......”

眼前少年盘腿坐在地上,红着眼圈小声念叨的模样让贺兰鸦看的心疼。

他放下瓷碗,将少年双手合拢起来包进掌心里,轻放在自己膝盖上。

“佛曰生死有命,转世来生也未必不好。”

贺兰鸦的嗓音温和似春风,柔柔略过梅淮安耳畔。

“.....他们只是完成了此生的使命,去向另一处桃花源。”

“兴许那里不会有战乱,或读书或耕地,亦可在市井街头摆摊变戏法,总之都是安居乐业的。”

“......”

这样的说法,比什么战争总会有伤亡的道理更能让梅淮安接受。

他红着眼睛倾身贴近贺兰鸦,把额头抵在对方腿上。

哽咽着颤声说——

“也对,跟着我东奔西跑算什么好日子,说不定....转世来生,能去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

“这个破地方又不好,一点都不好.....”

想了想,梅淮安又说:“除了你。”

在这个充满战乱的古代异世,只有贺兰鸦好。

“还好有你,要是哪天连你也不在我身边,我怕是连半刻都坚持不下去,我会疯的。”

“......”

“淮安,淮安。”

贺兰鸦嗓音飘渺的呢喃喊他,垂着眼贪恋的摸摸少年脸颊。

毕竟眼前人小声哽咽着趴在他膝上,真的很乖,是让他疼极了的乖巧啊。

“嗯?”梅淮安以为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沉默片刻,贺兰鸦却摇头:“无事。”

只是想再多喊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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