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呼啦啦往庄子外面撤。
只等三公子离庄,暗兵们便把庄子守的密不透风,不许进也不许出。
三哥的心思何其歹毒啊。
这是要叫他亲眼看着胞弟死在面前,好彻底断了他争王储的心思!
大雪纷飞,寒夜孤鸣。
贺兰鸦跪在院子的血窝里抱着刚满十四岁的胞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寒翅和鹰爪领着十几人要往外闯,他们得拼死请个医师来。
谁都知道,三公子不会回来了。
只要九公子死无对证,那就坐实了马惊是个意外。
而高位上的北州王失去一个儿子,即便知道死的蹊跷也不会再降罪另一个儿子。
毕竟——
谁死了就代表谁无用,能活到最后的那个才能拥有王储资格。
王位争夺从来都是残酷的,只有厮杀才能填满他们心底的欲壑。
贺兰鸦紧紧抱着怀里的胞弟,跪坐在院子里。
天幕漆黑一片,廊下的灯笼只能映出寒霜和满地的血,绝望就像猛兽来袭一点点吞噬他的神经。
寒翅浑身是血的再次被暗兵从院外丢进来,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也是这一夜致使寒翅伤了手筋落下旧疾,自此只能处理内务,甚少拿剑了。
就在贺兰鸦万念俱灰,准备抱着胞弟‘尸身’拼死一搏的时候.....
突然!
远处一阵马蹄声伴随着重甲撞击的沉闷声响传来。
门外很快就有异族怒嗓暴喝——
“滚开!”
“啊...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辽东裴七在此,尔等敢拦!”
紧跟着是大门被破开的声音,贺兰鸦回头看去。
裴七穿着一身铜金重甲发染寒霜,眼底布满血丝,凶的像狼。
盔甲上还有黑污血迹被寒霜融了又冻,冻了又融,便知这一路是怎么破开关卡闯来的。
他只领了三百人疾驰而至,满身肃杀之威却能震住外面的上千暗兵!
“宋青,救人!”
“贺兰鸦,贺兰鸦?”
“......”
那一夜,是裴七赋予他一条新的生命。
北州王储争乱时,渭北三公子在辽东重金买马。
这件事引起裴七的注意,于是就叫人紧盯着贺三公子的动作,方能在此刻急急赶到。
可是——
贺兰鸦回来渭北的这四年里,从没跟裴七见过面。
只凭幼时情谊和他返回渭北后的几封问安书,裴七就千里疾驰的赶来了。
往日里,他从不知何为‘仗义’二字,可这两个字在裴七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啊。
裴七这趟出发之前给北州王写了密信,信中多是问候,但落尾提了句‘小友兰鸦可好?’
只这六个字,让父君决定把北大营的兵马交给他。
只这六个字,裴七能在北州王的默许下闯关来援。
也是这六个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激起诸公子对贺兰鸦的杀心!
裴七成就他,推着他往上走。
贺兰鸦也幸不辱命,在义兄拽他的时候能及时递出手去,几番厮杀上了王位!
这也是两人多年互相帮扶的初始,此前幼时情谊都不算。
贺兰鸦把这人记到心里的日子,就在阿九躺在血泊里这一夜。
裴七背后是院落里的灯笼映着雪花,朝还瘫坐在地上的他说——
“自今日起,辽东就是你的背,你什么都别怕。”
“你只管往前去,争他个满堂红!”
当时的雪太大,贺兰鸦听见自己仰头喊他:“....七哥。”
那一年裴不知虚将十九岁,贺兰鸦年十六。
他们约好了余生互为脊背,手足同心。
裴七盯着王帐里东州王的弯月金刀,给他写信。
贤兄扶你青云志,熔金炼铁不盼收。
待我遥起高楼,举你平踏五州。
万军枯骨抵万愁——
惟愿吾弟岁岁年年,高枕无忧。
当年送出这封信之后,裴七弑父夺王,把沾满血的金柄弯刀悬挂在王帐高堂里。
在此之前,裴七即便被王帐里的所有人恶待,都没想过要做出弑父之举。
后来的贺兰鸦才知道——
裴七还给北州王写过旁的密信,信里说,只要他当了辽东的王,渭北的王必须是贺六公子,否则他就兴兵来犯。
难怪最后贺兰鸦领兵逼宫的时候,父君让位让的那般干脆。
......
此刻,浮生殿的凉亭里。
裴不知站起身时背后也悬着灯笼,贺兰鸦就坐在蒲团上抬头看他。
耳边能听见裴七说的话——
“等他归位那天我做的事我自己会认,正如你说的那样....”
“关于摆阵的事你全然不知,错都只在我一人。”
裴七光明磊落。
大概此生唯一不磊落的时候,就是执意要替他摆阵破梅氏国运。
贺兰鸦初登王位之后,心态有过一阵年少轻狂。
简而言之就是膨胀了。
他跟裴七说自己的抱负,说自己若能坐上高位势必比梅氏的功绩大。
这样的张狂之言被裴七听去了,当即就生出要扶他上位的心思。
就像当年推他上北州王位时一样,裴七摆阵....
那阵法能当真有用?
裴七叫人摆阵的时候,不过是借摆阵的行径只为推他一把。
推着他下定决心往更高的位置走,成就他想做出功绩的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
若答应让裴七一人揽事,他才是真的狼心狗肺!
“还记得吗?你逼我在望京城里朝辽东雪山跪下发誓,要跟你同生共死。”贺兰鸦笑着提起往年蠢事。
意在说,咱们福祸同担,断没有叫你一人揽下的道理。
可裴不知却突然转头看他,诧异挑眉:“....你跪了?”
贺兰鸦看人脸色不对,犹豫着点点头。
果然,下一瞬就见裴不知突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你真跪了?我没...我没跪,我以为你会嫌无聊不搭理我。”
“哎,你真悄悄跪着朝雪山方向发誓了?”
“哈哈哈——”
“......”
凉亭里,这道笑声传出好远。
至于方才谈起的那件事最后让谁来抗,两人都刻意忽略不再提起。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个结果。
只是这次,两人都没再想遮掩什么,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勇气。
夜,深了。
————
渭北的誓师大会跟辽东差不多。
无非是校场点将拜见储君,而后几位将军依次发言,鼓舞士气。
梅淮安穿着一身红蟒袍坐在主位上,头戴琉璃紫金冠,金龙簪子的流苏长到能垂在肩侧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