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爽,但台上台下这么多人看着,倒也不好让裴不知跪太久。
梅淮安勾唇一笑,半个掌心从赤红宽袖里露出来,弯起手指在跪地这人面前的空气里勾了一把。
嗓音不急不慢端足了架子——
“起来吧,裴爱卿有礼了。”
“......”
“多谢殿下。”
裴不知这才领着辽东将军们站起身来,动作都十分妥帖,只是....嗓音听上去多少有些咬牙的意思。
毕竟自他登上王位后,这么多年还没朝谁跪过。
但做戏得做全套,从今日起人前他势必要万分敬重太子。
否则待会儿要许下的结盟誓言,就会变成戏言。
裴不知朝那边披着盔甲的秃瓢瞥了一眼,强忍着憋屈伸手引位:“殿下,请。”
梅淮安含笑点头跟着移步,很快就被人请到高台主位的宽座前。
此时此刻他自然不会推辞,转了个身把赤红蟒袍宽袖一甩,衣摆顺势荡开——稳稳端坐!
贺兰鸦也被裴不知礼让到主位左方的太师椅上,贺绛随之坐在他哥身边,渭北其余人等都在他们身后站着。
这是梅淮安第一次在人前坐上主位,还是如此庄重的场合。
几乎是他坐稳的那一瞬间,高台上下数千兵将齐齐落械跪地!
以蓝天白云为衬,数千人的沉闷和声在草原上空震荡响起。
高昂嘹亮,响彻云霄————
“景曜殿下——万安!”
景曜二字是梅淮安的皇储封号。
如今先帝亡故,皇储君虽未登基但已经是正经的新君尊主,再喊太子是于礼不合的。
只是这些关于尊称顺延的事,没有礼部祭祀张罗便无人在意,更无人替落魄小太子出头主持祀礼。
此番辽渭结盟有意要把梅淮安捧高,倒是捎带手把礼数拾起来了。
似乎一切都在往正道上发展,金昭国的礼法纲纪早该拾起来了!
就在这庞大的和声里,刚刚坐下没多久的贺兰鸦携弟起身,引着身后几位渭北将军站出来,跟裴不知他们齐步。
紧跟着,一群人再次跪地和声见礼——
“殿下万安。”
身披重甲的贺兰鸦单膝跪地朝高位拱手,垂着眼的神态极为认真。
贺绛跟渭北几位将军也都跪的规规矩矩,随着自家主君开口。
裴不知刚起身没多久就又跪地了,如此繁复的礼节实在磨人,却又不得不做。
“......”
这是什么样的场面。
梅淮安透过额前珠帘展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
所有人不论身份立场和军职,全都在朝他跪地问安!
此刻的心情根本就不能用任何语言形容,仿佛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震荡激动感,全身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
这种接受众将跪拜着的感觉....极好!
好到让他隐隐能理解天下人争权夺势是为了什么,单这一刻的满足感都能让无数男人舍生忘死!
梅淮安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世面,心底震颤之余极力稳住嗓音应声。
就看坐在高位上身穿赤红蟒袍的少年,额垂金珠,目光沉沉望向远处朝着所有人抬手赦礼。
少年尊主嗓音庄重妥帖,气势全开——
“两州忠将赤诚于此,平身吧。”
“是——!”
众人起身之后又是好一番的站位入座。
从穿越过来就是落魄太子不受人礼待,属于皇室的至高无上...总算让梅淮安体验到了!
尽管这一切都只是虚像,但从没哪瞬的心情能像此刻这样兴奋!
就连坐着他都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金纹矮踏而是大团大团的软绵云朵。
这一刻,梅淮安摸到了他只在梦里畅想过的繁花似锦。
并且如此真实!
震念之余,他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望向左手位——
那里坐着的人正在看着他,投过来的目光里....满是欣慰和惊艳。
只这一眼,梅淮安就更坚定了心底的猜想,跟贺兰鸦对视微微挑眉。
——你是在帮我吗?
贺兰鸦先是一愣,而后快速收起眸中情绪别开脸,脸庞依旧冷冽如冰。
就像刚才目光里的欣慰和些许痴迷....都是梅淮安看错了。
梅淮安双手搭在座椅两侧的扶手上,视线望着那边正跟谋士核对什么文书的裴不知,但余光却还落在侧方的漂亮秃驴身上。
褪去僧衣披重甲,这身气势是想帅死谁。
梅淮安舔了舔唇,指尖无意识蹭着扶手,凸起的金古纹路硌在指腹,硌的钝疼才能叫他集中心思听裴不知说话。
褪去僧衣披重甲,重点是....为谁披重甲!
秃驴此举帅的有些过分,梅淮安需要些时间才能消化。
他大概明白贺兰鸦的意图了。
......
今天是辽东的战前鼓士礼。
裴不知接过谋士递来的纸张,得知这是渭北佛君亲笔手书的念词有些惊讶,看着看着就皱起眉来。
最后,他憋着气朝贺兰鸦看了一眼,嗓音低闷的违心夸赞——
“几位谋士编写的真好,文采斐然字字铿锵,此番衷心真是日月可鉴呐,佛君以为呢?”
贺兰鸦淡定回他:“总要让天下人知晓裴君的志气,才好带领辽东众将披荆斩棘,浩荡云霄。”
“......”
辽东几个谋士脸色都有些尴尬,这不是他们几个写的。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附耳劝说:“王上念吧,佛君说的对,要以大局为重。”
裴不知伸手拽过文书,脸色黑了大半。
阳光金灿灿的落在高台上,辽兵们熟悉的黑袍身影手持文书移步缓行。
伴随着草原清风,低沉嗓音含着闷气诵念——
“今有东州小主裴七子,仰瞻我金昭景曜皇储君尊上,尊上列松如翠....卓然不群,秉承天启贵为皇储,尊礼法于孝贤,思臣民社稷旦忧长夜,理应顺应法礼端坐高殿,以当臣民之万表,着日月之盛辉......”
“......”
我——操!
梅淮安听的猝不及防深吸一口气,能听见狂枭裴某人站在他的辽兵们面前念出这些话,简直——
爽翻了!!
贺兰鸦瞥见少年指尖欢跃的不住点戳在扶手上,这样可爱的小动作叫他唇角也跟着勾起几分,但很快又收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