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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帐里。

床榻中的男人宿醉刚醒,这个时间起床对他来说还是太早了些。

要不是顾念着贺二来了草原得好好招待,他能睡到午时过了再起身。

“啪!”

裴不知把擦脸的帕子丢水盆里,转过头慢条斯理往手上涂肤露,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掀起来。

“早膳不必吃了,炖盅参汤来润润嗓子。”

“是。”

瑶玉恭顺应声,端着金色铜盆交给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内室里的安静被外面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惊扰了!

镜台前坐着的人心头浮起不耐,瞥了旁边一眼。

“竟敢在帐前扬蹄,先教教规矩。”

“是。”

正要走出去的瑶玉面色一紧,连忙加快脚步出去拦人。

裴不知支着下巴坐在镜台前,任由身后的侍女给他梳发戴冠。

耳边听着外面打板子的声音,闲来无事垂着眼默数了有三十几下。

受罚的人挨板子并没有痛呼大嚎,还算懂事。

他这才慢悠悠的开口赦免——

“把他带进来吧。”

“......”

一阵脚步声之后,外面进来个小侍卫。

刚挨完板子的侍卫不敢咋咋呼呼了,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跪在紫纱帘幔前,低着脑袋小心翼翼请罪。

“王上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才心急的策马而来,属下知错了。”

“什么事?”裴不知刚睡醒没什么精神,视线在面前摆的三个匣子里扫过一圈,手指随意点了一只银雀撷环青玉冠,“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否则......”

梳头发的侍女捧起青玉发冠,动作温和的围在王君发顶。

地上跪着的侍卫快速思索,为了保命自作聪明的夸大了些。

“启禀王君,梅氏太子尾随祈乐医师往药田去了,祈乐医师不仅没责怪还跟他有说有笑,两人往树林——”

“砰!”

刚被合上瓶盖的肤露被猛地拍到镜台上!

裴不知眸色阴冷的转头盯着侍卫:“本君让你们跟着人的时候,下过什么令?”

“呃,除了医帐同僚和伤患,祈乐医师三步内不许人近身......”

“那你们都是死的?叫人尾随他还敢来禀报!”

“......”

小侍卫弄巧成拙了,反应过来浑身都僵硬着动弹不得。

“今日跟着宋祈乐的侍卫尽数罚离王帐,既然不敢对那太子拔刀,你们就到岸边摆渡等着送他吧!”

“你们——嘶。”

裴不知正要动身却察觉头皮一紧,顿时停住身形,抬眼冷冷的盯着镜子里。

“王...王上,很快就......”

侍女脸色都白了几分,恨自己只长了两只手,一边磕巴回话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掌中发冠束好。

“好了!”

嗓音如释重负。

镜台前的人快速站起身来,一身黑底金纹祥云长袍拖地而行,毫无停顿的抬步往外走去。

“今日天气好,本君要巡视药园,无需开路清退即刻动身。”

“是。”

“不要备辇,牵马来!”

“是!”

“......”

方才还站了不少侍女的内室里,此刻空空如也。

只剩下一条被人抛起甩开的紫纱帘幔,刚在空中剧烈荡开又垂着落回原位,璎绳还在半空晃晃悠悠。

......

药园子。

梅淮安正把长袖挽到手肘附近,蹲在地上跟宋祈乐学着挖药草。

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儿,两人双颊都有些泛粉。

此刻就蹲在一片矮药草前,头对头的小声说话。

“殿下你看,约留一拳的距离下四方铲,就能全须全引的将它起出来,不会叫根枝折损破坏药效。”

“好厉害!”

梅淮安的夸赞毫不吝啬,崇拜的模样甚至想拎着铲子给人鼓掌。

宋祈乐眸中小雀跃藏不住,但习惯性收敛表情,他强行压着要弯起的唇角推脱。

“哪里值得殿下如此称赞,这只是很普通的事。”

“不普通啊。”梅淮安说,“你能记得这园子里上百种草药,还能熟悉它们的起药手法和用途,寻常人比你差远了,你就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殿下谬赞。”宋祈乐的含蓄内敛都快被夸散了,此刻终于忍不住展开笑颜,“我没有这么好,旁的医师也都可以做到。”

“我可没见过旁的医师,就见过你一个。”

梅淮安帮他把起出来的这株草药除去泥土,搁在两人手边的藤筐里。

里面已经有二十几根不同的草药了,用薄板隔起来安稳摆放着。

宋祈乐眸子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抿了抿唇试探着说:“我...其实,师父也夸我比其他人,记性好,认的多。”

“对吧,你就应该被夸!”

“那我再带殿下去认认旁的药草,那边开紫色的小花也能采摘了,我养了两个月呢。”

“好啊,走。”

“......”

梅淮安站起身跟在人身后,眸中轻松的笑意收起了些。

眼前人明明是个很出色的医师,才二十岁出头,可却自卑谦顺到了极致。

即便是在他最擅长的药园子里,脸上都没什么神采飞扬的表情。

甚至,连夸奖自己一句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很奇怪。

他跟着宋祈乐来到一片开满了紫色小花的药草前,蹲下身子看人采药。

周围太安静了,他随口问了一句:“这花儿真漂亮,也是药材?”

“它叫紫花地丁...凉血消肿,还可以用来医治蜂毒蛇毒。”宋祈乐解释的很详细,“根茎和花叶都是没有毒的,殿下若是喜欢可以摘着玩。”

梅淮安正想摘一朵瞧瞧,又收回手摇摇头:“不摘,你辛苦养了两个月呢,不能糟践。”

“......”

宋祈乐沉默片刻才抬头看他,眼底有抹柔意荡开,嗓音清浅。

“无妨的,反正也只有殿下会来我的小园子,摘几朵不碍事。”

“只有我会来?”梅淮安眨了眨眼,问,“其他医师平时没有跟你一起采药?”

“嗯。”宋祈乐声量小了些,低头用铲子扒泥土,“他们不会来的,他们不喜欢跟我说话。”

“怎么会这样!他们连话都不跟你说?”

梅淮安有些惊讶。

眼前人长相淡雅,性情也温顺至极,这样的人会被排斥是件很奇怪的事啊。

他甚至觉得...此刻就算自己把宋祈乐打一顿,等再来和好的时候说两句话就会被轻易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