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孩子能露出什么心性呢。
就算有,当时才七岁的他也未必能看出来。
贺兰鸦又说:“我那时只觉得他仗义,能文能武会的东西很多,他所在的商队来望京行商两年,他院子里有许多辽东那边的小玩意儿。”
单凭这些东西,就足够能吸引一个七岁的孩子日日跑过去。
“原来是这样。”梅淮安点点头。
贺兰鸦放心了些,抬手抚上眼前少年脸颊处乱翘的发缕,打理整齐的归置到肩后。
动作自然而亲厚,足能安抚住稍有些浮躁的少年。
“后来我从中州回来他便来信问候,就又联系上了,我十三岁的时候曾往边境与他赴约一回,得知他想屠王夺位。”
“你就嫌弃他了?”梅淮安忍不住猜测。
贺兰鸦摇头:“那时还没有,等野部作乱之后我才与他断了往来。”
“为什么?”
梅淮安收回蹬在桌角的腿,还用袖口把踩脏的桌角擦了擦。
贺兰鸦看着他的动作,说:“一是因为李氏父子丧在他的地界,虽说不是他的错,可我...无法释怀。”
“二是,他将三个野部屠尽,不论男女老少一个未留,共有四千多条性命。”
梅淮安眉头轻挑一瞬,就听身侧人嗓音低沉的又开口。
“是虐杀的,耗时月余,还令其余野部首领观看,一举震慑。”
此后直到如今,辽东众多野部都未敢再轻易作乱。
据说当时吓疯了不少草原兵将,平日里上战场杀敌都没惧怕过,却在那场虐杀里被吓疯了。
可见那一个月里,金轮平谷上该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嘶。”
梅淮安打了个冷颤,沉默片刻才给出评价。
“——手真狠呐。”
贺兰鸦点了点头:“先前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与他交好过,是...也不能这么说。”
这句话说的凌乱,但梅淮安却听懂了。
“他没害过你,可行事手段你并不苟同,于是你便不再与他来往了,这些年他还想找你交好,你也纠结过,可就是过不去心底那关,于是就耽搁到如今?”
“......”
如此透彻!
贺兰鸦愣怔的看着眼前人,半晌才点头:“没错。”
“那我们就不跟他交好,我都听你的。”梅淮安松快的笑了笑。
贺兰鸦看着他的笑脸,便觉得心头有些不忍。
“你方才觉得我会不信任你...让我很羞愧。”
是他做的还不够,竟然能叫眼前人如此自轻。
梅淮安收了笑脸,垂着眼说——
“不怨你,我就是这样的脾性,是不是很难相处?爱胡思乱想阴谋论,总是把关系搞的很紧张。”
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在现代交朋友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是躁郁症人群最大的性格缺陷。
会让周围的人感觉被曲解的莫名其妙,慢慢的就不搭理他了。
——很难相处?
贺兰鸦摇摇头,认真看着眼前人,嗓音笃定。
“不管你是什么脾性,有多难相处,我都是要与你相处的。”
不抛弃,不责怪,不放弃。
“......”
梅淮安很感动。
想着此刻来个深情拥抱是不是也不突兀?毕竟气氛到了啊。
就在他要假装嘤嘤哭的投入怀抱时——
“叩叩。”
“哥,那小子抓来了!”
“......”
贺绛领着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梅淮安已经坐回了他的位置,端着茶水喝了两口。
又朝着贺绛翻了个白眼。
贺绛一愣也没在意,转身把背后那个人揪出来!
“安哥!”
二妞兴奋的小声喊,眸子亮晶晶的。
梅淮安看着一条胳膊被贺绛拽着还有心思朝他笑的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是...从菜窖里被薅出来的?”
二妞穿着深蓝色的后厨小厮衣裳,衣裳被染了一块块的菜汁水渍,头发上还黏着菜叶子和泥土。
“是啊,我等着你来找我没等到,就听见鹰爪他们气势汹汹的领人来抓我,我一害怕就躲起来了。”
二妞缩了缩脑袋,感觉后脖颈有些发凉。
他悄悄扭头看身后,门边果然站着两个铁青着脸的人,正是寒翅和鹰爪。
“哎呦。”顿时吓得倒吸一口气,连忙扭回头耷拉着脑袋认错,“早知道我就放小纸条让你悄悄来找我了。”
只是后厨哪有纸笔啊,他又不敢到处乱跑。
“......”
贺兰鸦抬了抬手:“放开他。”
贺绛瞪了二妞一眼,这才松开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眼下的局势很明显,这是要‘三堂会审’呐。
梅淮安朝着二妞使了个眼色,二妞也机灵当即就明白了。
他顿时往前走了两步,随后朝着主位的人单膝跪下,乖乖认错。
“求佛君宽恕,我不是故意的,听说贺将军不守规则开局就撵着...我太担心才跑过来瞧瞧,没有添乱也没有破坏试练,您就饶了我吧?”
“......”
贺绛被人又点明一次之前的‘恶行’,气的哼了一声没说话。
贺兰鸦眼中带笑的看着跪地的人,眸中有些...感念。
不过才半年没见,李二牛当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脸上的懵懂混沌已经尽数消散,此刻眉眼伶俐不少,脸庞隐隐有英气绽放,面貌精神的很。
刚才走动几步时,身姿端正步伐稳健,看着比从前结实多了,想必也在操练上下了功夫。
似乎...有了些他兄长的模样。
“起来说话,仔细交代你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在我膳食里放东西的。”
梅淮安笑容就更大了些,贺兰鸦这话里还有一句潜台词。
——李二牛,你有长进了。
二妞转头看了看他安哥,接收到鼓励的目光也没敢站起身高谈阔论,他挪了挪身子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这才开始一点点说清楚他是怎么...办成的。
——
从试练开始那一日,二妞就心痒痒的也想参与。
他一直关注着试练山谷那边的情况,没想到第二日就听说贺绛正撵着他安哥不放。
二妞就急了,在山野地里没吃没喝没马代步,又累又饿不是很快就得被抓着?
于是就去找了他二叔请假几天。
李万吉自然看出侄儿的心思,本来要拒绝但转念一想,他也想瞧瞧侄儿如今的本事有多高。
于是就顶着被人指责偏私的名声,一咬牙让二妞离开工兵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