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雍城和咸阳毕竟不远。
为首之齐人衣着华贵,不知是有什么样的底气,一直叫嚷着,他身边也带了不少的奴仆,奴仆手里握着不少的兵刃。
官府卒吏迅速将人围起来,见对方的仆从还紧握铁槊,一时间不知当不当上前。方才他们县丞被不知从何处一抛出的帛匹猛砸中了鼻梁,流了不少血。
真正想看热闹的多是同为从其他地方迁徙的人,在众人哄笑之间,许栀感到不好,这简直就是在嬴政的头上挑衅。
齐人见官卒围了上来,歪嘴一笑,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卷帛书,“皇帝陛下礼遇我等,你们这等小喽啰岂能随意动我?!”说着,他也不装了,手一抬就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身侧的仆人拿出了一方色泽淡黄的玉璧。
身后的家仆更是‘士气高涨’。
围观的群众一看,也是惊讶!
赵魏之遗民心暗自揣摩。六国之中,只有齐国没有经历与秦大规模的对决之战。他们是在战场上软弱惯了,到底是心里没一点数,居然敢在嬴政近处这般行事?
天下大定之后,哪有人还敢这么张狂?包括秦国官吏在内的大多数人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他背后有人。且他们判断,给他撑腰的多半是受了齐国财务之贿的秦国高层。
许栀也不觉得齐国公子在举国投降之后,得知自己的父王田建死于囚路之后,他没一点惧怕,还有胆子在雍城闹事。
“在王贲兵临城下之时,怎么没见这公子如此气概?我看小公子是有人指点。”她续言道,“下涉迁徙令的推行,如若处理不好,容易落六国贵族的口舌,进而引发各地人心之惴惴不安。”
沈枝以为会拉她不住,毕竟她之前出手一惯利落,已然做了护卫之举,却又真的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决定上前劝道:“聚集之处不乏各地而来的人,这齐人家仆手上还有兵械,暗箭难防,您万万不可暴露身份。”
许栀到底不是个鲁莽的人。她不慌不忙道:“若需以权压人,雍城官吏便是无能。”
她观察了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在他们手上的铁槊宝剑之上,不禁问了句,“他们怎么还能带兵械?”
沈枝一一向嬴荷华解释了一番。
战国时贵族士子好佩剑。
她想起一件征发兵刃聚拢在咸阳筑成十二铜人的事情,许栀不知道李斯他们找了什么由头去推行,史书也没怎么记载,依据李斯的风格,多半也算是强硬手腕。
她想时间也差不多是这时候。
纵然她还不知这齐国公子的用意,但对她来说,断然不能错过任何一桩能够推行政令的机会,便借机推波助澜。
她笑道:“既然那位公子想闹事,这番又手执兵刃,不如再帮他闹得大一些?”
沈枝不明其意,只见她续言道:“最好让身在雍城的各级官员都知道才好。”
沈枝会意。
齐国公子没想到他这一亮明身份真的很管用。
他抓紧时间又开出了两个条件。
一允许他将资产置放雍城,二允许他在山东故地与咸阳之地以正常身份的经商。
一时间,没人回应他这个诉求。
一个时辰前还热闹不已的西市,显得寂静。
他也断定没有人回应,不过出乎意料,居然连附和的人都没有!这都不附和,怎么去策动人心。
他父王说得不错,赵楚之人被大战碾压,已被秦人吓破了胆子!
韩国之人是在折腾算计,只有实力不足的才会说靠政治谋略。
燕国之王族,自从燕丹刺杀嬴政来了点水花,又在北胡袭扰之后,内外压力之下,完全没有了踪迹!
这五个国家的王族,几乎都指望不上。
毕竟复国,这种事情,齐国有先例——指望他们没啥用,必须得靠自己!
田儋如今摆出来的不是火牛阵,而是索命图。
他死了无所谓,万一他们的族人还有另一个田单!
于是,他继续又一顿输出,但还是没人理他,气氛烘托在这里,还不起反应,他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他恍惚中发觉了秦人的厉害之处,若是在故地,他振臂一呼,大抵不会是雍城这种无人搭理的局面。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公子说得在理啊。”
齐国公子一见,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
沈枝接着一番言辞,要他更是忘了这是在雍城,言语愈发张狂起来,“看来朝廷颁布迁徙令,明面是要我等潜心归服,实则要强买强卖,我宁死不从!”
他这一说,家仆更将手中的铁槊立了起来。
这是摆明了的挑衅。
秦人也不是吃素的,只见冲到齐国公子前头的几个齐人被立即逮住,然后捆绑在就近,一个齐人抬起头,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众人按捺不住,已经要把剑给拔出来了。
齐国公子惹不起,这齐人难道还杀不得了!
众人动他不得,四下乱糟糟一团。
原先是按捺住的,这下是彻底爆发了。
一冲到前面的官卒络腮胡子,满是怒气,冲上去抓住了那人的领子,“俺们最烦你这瓜皮,装模作样。我们县丞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怂,必要砍了你这几个球势子!”
“住手啊!住手!”
说话的是跑着来的秦国县丞。
那个中年官员只是流了鼻血。
他并不是言传中的那样重伤,他身为县丞知道齐人乃是齐国公子的身份,自知不好处理,装得严重了些,连忙谴人去找能说得上话的人。
好在李贤因郑国之事提前打了招呼。
他碍于身侧之人的视线,马镫也没踩,一下就翻下了马。
“呵,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司马欣大人。”田儋不屑,“怎么又回来了?”
司马欣。
他就是和章邯一同击败了陈胜的司马欣?
他离她不远,甚至很近,穿着县丞的官服,捂着半张脸,约莫四十岁,看得出来是个很精干的中年人。
许栀感觉自己唯一和现代连接起来的也就是日日谨记自己要记得的这些历史人物。
他和章邯挽救了秦末年间的战事。
也是他放走了项梁,也是他和章邯叛秦归降项羽。
最后在汜水边上自刎,落得被刘邦枭首,首级挂在栎阳县示众的下场。
折腾一生,身首异处。
一个又一个的人接连出现,耳畔好像是应龙的声音再次响起。
自她多年前回秦之后,她再也没听到女君庚辰的声音,这仿佛是宿命在告诉她,这一切的未来都在进行,要她的前路越发扑朔迷离。
她还没从看见司马欣的漩涡中清醒。
包括司马欣在内的官员卒吏,忽然对一个方向拜礼颔首。
她听到他的声音,褪去了往常,像是淬了冰,渗出幽幽的寒意。
“都城之畔,公子儋不恪尽人臣之务,非但妨碍我之公务,还殴打官吏,甚至搅扰百姓。”
难怪他素在郡上为何有着冷厉之名。
他一个眼神,陈伯已经不给田儋说话的机会,迅速将他反手一压,一下就按到了地上。
“呵呵,李贤,你区区一个监察官,我父王,”“我父王为秦而死,”
他打断他,眼里存着轻蔑的笑,声音深沉如寒,“王?天下早没有王了。何况于你?”
“寻衅滋事,一律论斩。”李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