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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还有折子要批,你不想回去的话,就在偏殿等候。”

陪云皎钓了两条鱼后,谢知行心里算了算大约的时辰,不能再偷懒了。

他以为她会选择回去。

毕竟往日没有特别的事,她都不爱待在他身边。

“皇上还有折子没批完?那臣妾要去,不过臣妾不想待在偏殿,就想在皇上身边。”

云皎放下鱼竿,过来挽着他的手。

她在心里天天叫他狗皇帝,然而在皇帝眼中,她也挺狗的。

狗就狗在明明整天拆家不干好事,惦记好吃的,撒起娇来还是那么可爱。

“你竟然也有主动想待在朕身边的一天?”

他忍不住讽刺的口吻。

“听皇上说的,臣妾哪天都想粘着皇上。”

云皎拉他手,仰脸朝他笑。

“随便你。”

谢知行别开脸。

他心里依然意外,其实嫔妃想在他忙碌的时候在旁磨墨,上演红袖添香戏码的事情不罕见,稀罕的是这个人是云皎。

到了乾坤宫,谢知行吩咐她:“你有什么需要就叫迎禄。”

跟着她的两个宫女进了乾坤宫,腿肚子都在抖。

分配到御前伺候的都是一等一的伶俐人。

这地儿,平时她们是不配来的。

廊下挂着一溜宫灯,是其他宫殿里没有的明亮,皇帝纵她,她也不怕,存了个档就到处寻摸起来,摸到他放在案上的半干墨砚。她的手很漂亮,有种纤细而灵动的美,灯光晕染开一圈白,衬着乌黑的墨砚,将她的肌肤比得如外面落下的新雪般皎白动人。

谢知行心中微动。

只要她少说两句,的确是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他刚在案前坐下,云皎就转头过去吩咐:“苏总管可有躺椅?”

“这……”

迎禄看向皇上。

“看朕做什么,熙嫔要就给她拿来。”

“是,奴才这就去。”

云皎补充:“躺椅太硬,上面给我铺些软垫子。”

听到这里,迎禄大感不妙,但只能遵从指令。

两个太监将躺椅搬进来,上面铺了厚厚一层暖垫,还有羊裘垫着,增加舒适度:“奴才怕娘娘觉得屋里冷,取了张薄毯子来。”

一切安排就绪,在皇帝的死亡注视之中,云皎缓缓躺平。

她双手放于胸前,十分安祥。

谢知行:“你来伴驾,就是这样伴驾的?倒是会享受。”

不来帮他研磨墨条就算了,还当着他的面就躺下。

云皎一时半会没睡意,她换了个姿势,改躺为趴,一双秋水眸巴巴地看着他:“皇上,臣妾饿了。”

他几乎要被她气笑:“想吃什么?”

“臣妾想吃挂卤鸭和鸡丝春卷。”

她小小声的说。

咸福宫的小厨房是可以自己开火做饭,但食材没有那么足,半夜做不来大菜,炸个鸡丝春卷还行,卤鸭肯定是没有的。乾坤宫这边却能随时从膳房里叫御厨干活,都被云皎算到了。

何况啊,在自家宫里睡,差点意思。

要睡就在加班打工人面前睡,滋味翻倍。

迎禄觑了眼主子沉如锅底的面色,心里直呼熙嫔胆大。

“不行,”

果然,皇帝他是有底线的!

再宠爱熙嫔,也没有半夜让她在乾坤宫里随意点菜的道理。

谢知行薄长的眼皮一掀:“挂卤鸭和鸡丝春卷都油腻,只能选其一,换个清淡点的菜,你要是饿就吃碗小面或者粥暖暖胃。”

迎禄:?

咱家真是高看皇上了。

谢知行还觉得自己很有原则,没有一昧纵着她。

云皎想想也是,她拧着眉苦恼了起来,两者都很不错啊!一番天人交战后,她选择了挂卤鸭,葱塞于鸭腹之中,盖闷而烧,膳房御厨处理鸭子的手法高超,肉质细嫩入味,比她宫里的小厨房做得好。

“苏总管,我还要一碗羊肉汤,上面要撒葱的,还要饼子来配。”

“是,奴才晓得。”

迎禄擦擦额角的虚汗。

他的熙嫔娘娘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每报一个菜名,皇上的脸色就黑一分。

“快去吧,我都有些饿了。”

云皎注意到了,只是不在乎。

皇帝翻脸她就读档,不翻脸就使劲试探底线。

而男女关系就是这么奇妙,越是心安理得索取的一方,就越会将另一方调教成习惯性付出的性格。

“皇上盯着臣妾做什么,快批折子,不然等下都没时间睡觉了。”

云皎不知死活地催促起他来。

“朕自有分寸。”

谢知行看她一眼,低头批折子,将竹简翻得虎虎生风,不信她能这么躺平下去。qqxδnew

而事实证明,她真的可以。

在等待上菜期间,她好整以暇地瘫在躺椅之上,不时改变姿势。

谢知行尝试暗示:“磨墨。”

过了一会,没人有动作。

云皎看不下去了,她说:“苏总管,叫你呢,快别愣着,皇上等好久了。”

迎禄瞳孔地震。

御前伺候的分工明确,磨墨这活儿啊,一般轮不到太监来,都是由美貌宫女承包的,看着也赏心悦目。迎禄再得圣上信任,也没干过磨墨的事。下着雪的天,他汗出如浆,哈腰:“是奴才没眼色了,皇上歇会儿,喝口茶。”

谢知行将迎禄递过来的托碟接过去,拿盖子刮了刮茶:“既然熙嫔说了,那就你去磨吧。”

“快去快去。”

云皎拱火。

书房场面怪异极了。

皇帝在案前加班,嫔妃坐在躺椅上,太监在研磨墨条。

“熙嫔娘娘,先喝碗羊肉汤暖暖胃,其他还在做,很快就可以呈上来了。”

一个乖觉的小太监跟皇上请完安后,向云皎奉上炖得奶白鲜美的羊肉汤。不仅有肉香,里面还加了党参、枸杞、红枣和生姜,一碗下去寒意尽消。

云皎还将饼子掰碎,泡软了吃。

谢知行原本是不吃夜宵的,肚子一饱,饭气攻心就影响思考,哪怕是吃,也是吃些冷冰冰的食物或者点心。吃点心也不是因为嗜甜,而是吃甜食快速补充能量,更有助于大脑运作。

这驴当的,还爱给自己来两鞭子。

但他看她吃得这样香,竟也生出了想来一碗的想法。

“吃没吃相,能好吃么?”他问。

“干饼子吸满羊肉汤的汤汁,别提多好吃了。”

殿内挂着八角料丝灯,乾坤宫的灯光总比其他宫殿足,人的小心思既无处遁形,也将帝王照得更加气宇轩昂,不似凡人。天子不食人间烟火,不稀罕凡间的吃食。

可是云皎没把他当天子:“皇上也来点。”

她掰下一片饼,浸一半,递过去喂到他嘴边。

谢知行皱起眉。

怎会有人这样用膳,多埋汰!

谢知行将自己二十年来学过的礼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每条都在亮红灯。

而当云皎将饼子喂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倾身上前,咬了一口。

嫩而不膻的羊肉汤和粗砺的饼面在顷刻间激活了深宵里的味蕾,它诚然是很美味的,可惜他天生就不是活在美食文里的人,他只品出了羊肉泡饼就该是这个味道,再无其他。

“好吃吧?”

云皎笑嘻嘻地看着他,小脸上写满了幸福。

她的幸福好简单。

“过得去。”

“皇上真的很严格喔。”

云皎吃得有点慢,看着加班的皇帝下饭。

谢知行一抬眼,就看见她吃完饼子舔了舔手手,心中不由叹息,怎么有人这样吃饭的!

“还不快帮你主子擦嘴。”他说。

雪芽这才大着胆子上前用帕子帮她擦去嘴角的碎屑。

吃饱喝足,她让宫女伺候着自己刷牙,漱完口往递来的杯子里吐掉,美美合眼。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变得稳定绵长,可见已落入梦乡。

过了几秒,谢知行听见她仿佛在说梦话。

“……春卷……”

谢知行语塞。

她在他身边,竟还惦记着没吃到的鸡丝春卷!

怀着一种微妙的怨愤情怀,谢知行奋笔疾书,战到天明。

……

“小主,醒醒,小主……”

云皎闻声睁开眼时,看到和平时不一样的天花板,清醒得特别快:“我在哪里?”

“娘娘睡得迷糊了,这里是乾坤宫呢,皇上上早朝去了,特意叮嘱奴婢不要吵醒您,别耽误了请安就好。”

“我想起来了。”

云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皇上这人还是冷静,让她多睡一会,但没让她可以不去请安。

“奴婢也想让娘娘多睡会,但再睡下去就很赶了。”

“不打紧,洗漱更衣吧。”

在雪芽贡眉和御前宫女的伺候下,云皎飞快穿戴整齐,坐上步辇前往建章宫。

她自觉很守规矩,在六宫看来,却是盛宠在身。

就连皇后,都不曾在乾坤宫过夜呢。

皇帝彻夜挑灯看折子都要带着她,这是何等宠爱?

……

这两天雪下得不大,却没停过。

为了保证主子们的出行安全,扫雪的宫人行轮岗制,几乎每一刻钟都能见到有人在清扫青砖上的雪。可是这也无法做到时刻保持干爽,地上路滑,人们自觉地放慢脚步,也给了碰面起冲突的机会。

许贵人正和宫女说着话,突然被唤了一声:“喂,前面那谁!”

显然,许贵人没把自己代入进那谁。

她再往前走了两步,手臂就被拽着了。

“喂,我们娘娘叫你呢,你怎么装作听不见?”

许贵人脚步跄踉,回首见到坐在步辇上的兰嫔,拉她的是兰嫔从草原上带进宫的大宫女,力气比普通宫女大上一倍,地上又滑,差点将她拽得摔倒。

“有话好好说,我们小主好歹是贵人,上手就拽算什么?”

许贵人的宫女朵儿吓了一跳,看见主子差点在砖路上摔倒,不由后怕道。

“贵人,”兰嫔的宫女上下打量她:“兰嫔娘娘叫她她听不到,我就只好提醒一下了。说到底,还不是她不敬在先?”

“朵儿不必争辩。”

许贵人开口阻止了宫女后,屈膝行礼:“嫔妾给兰嫔娘娘请安。”

步辇一路移驾到她面前。

许贵人感觉到,兰嫔的视线落到她的头顶:“见到本宫不来行礼,许贵人的规矩学得欠佳。”

兰嫔自小学习燕赤话,但始终周围人讲的是不一样的语言,在措辞上难免有使人发笑的地方。

话都没学顺溜,就开始一口一个本宫了,可见之前不愿侍寝,无心圣宠地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其实融入得比谁都快呢。

“是嫔妾没见到娘娘,并非有意不敬,还望娘娘恕罪。”

许贵人有点想笑。

只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并非有意?本宫看你就是存心的。”

兰嫔怒道。

她姣好的面容隐隐扭曲着,乍看过去甚是可怖。

“兰嫔娘娘误会了,嫔妾对您绝无不敬之意,只是快到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了,嫔妾走得急了些,地又滑,太专注看路没注意到您的步辇在后面,望娘娘体谅一二。”

作为宫中老油子,许贵人一听就知道兰嫔心情不好,找人发泄怒火来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一边认错,一边暗示对方该见好就收了。

都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人,装什么呢!

后宫日子过得憋闷,找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来出气,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许贵人习惯了,认命认了一半——她依附魏嫔而生,忍受她的刻薄话语,不时捧臭脚,不就为了少吃些苦,有事魏嫔能保她。

兰嫔要寻自己的晦气,算不得大事。

自己认个怂服个软让对方舒畅,事儿就过去了。

可兰嫔不是宫里的老人,她不懂见好就收的潜规则,她们草原上的“帐蓬斗”,是穷追猛打,是得势不饶人。她冷笑:“你如果是真心敬着本宫的,就跪下来给本宫道歉,本宫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如果不是还要去请安,兰嫔的耳光已经落在许贵人的脸上了。

朵儿暗暗着急。

地上清理过一轮积雪,却化了些许的雪水残留在砖缝间,依然冻彻心扉。

“兰嫔真要如此吗?”

许贵人一愣。

“对,本宫就要如此。”

许贵人咬咬后槽牙,正要跪下,身后却响起懒洋洋的声线:“本宫还以为是谁多大的威风,原来是昨夜巴巴求见皇上,结果连人都留不住,反倒为他人织了嫁衣裳的兰嫔娘娘啊!”

来人正是魏嫔,她掩唇笑:

“兰嫔晓得这典故吗?本宫怕是说得太艰深了。”

她觑了眼兰嫔的脸色:“哦,看来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