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三日,洛阳变天了。
不仅是气候发生了变化,城内的风气也一改往常。
灰蒙蒙的天际,黑云压城,暴风雨即将来临。
对贾家的审判也如约而至——
自皇帝下令后,洛阳府当夜便抓捕了贾氏三兄弟,连同其麾下的家仆,门徒,产业,凡是与“贾”字有关联者,一网打尽。
通过宋澈提供的证据,及众女眷联名指证,以贾代为首的十七名主犯,以贩卖人口,放高利贷,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偷税漏税等多重罪判处斩首,悬尸城门三日,警戒世人,以儆效尤。
大案告示一出,轰动整个京城,贾太师为求自保,当即切断了与干儿子关系,声称自己全然无知,并主动向皇帝认错。
皇帝念贾太师年迈,又是朝中老臣与太子太师,便剥夺了相权,保留其爵位,美曰辞官返乡致仕,实则将他赶出了洛阳。
洛阳府查办贩卖人口的货船,但“供货”的下家明显狡猾,连贾代等人也不知其来历。
至于贾家的上家么,大家都知道是谁,可那又如何?懦弱便要挨打,打了还得立正。
以贾太师在朝中多年的势力,只要他还没死,这条巨大的利益链便不会断;而即便是他死了,也会重新有人来接盘。
宋澈心里很清楚,趟过浑水的人,即便挣扎脱了身,也会染上污浊。
这个看似繁华,却满地坑洼的城市,离得越远越好。
第三日,夜。
礼部的特赦函如约送至蹴鞠城,为洪兴社参战的十三名红楼女眷,全部脱去了贱籍。
与南宫月一样,宋澈给了她们一份供职三年的契书。洛超下一个赛季,仍需要她的丽影。
关于那一千多名被贩卖至洛阳的女眷,洛阳府每人都给予了一笔安置费,还专门包了八艘大船,由禁军亲自护送回家。
第四日,闷雷滚滚,乌云蔽日,暴风雨即将来临。
宋澈将这两个月来,在洛阳城赚取的收益,全都兑换成了飞钱,随后便推着自己的独轮车,在众女眷陪同下,赶往东城码头。
路过城门,十几颗悬挂于城墙的头颅随风飘摇,贾代的脑袋格外醒目,连乌鸦都喜啖其肉,它被啃得面目全非。
“可惜贾家父子的脑袋没挂上去,若是多了他们的,这风景便完美了。”林玥叹道。
宋澈却笑道:“坏事做绝之人,迟早会遭报应。老不死的东西,往往命会长一些,但活得越久,死得便越惨。”
洛阳码头,秋风送客。
十几位绝代佳人,衣裙飘摇,秀发纷飞,如此风姿怕是在红楼都难以瞧见,她们才上码头便吸引了无数人目光,不仅看呆了男人,还羡煞了女人。
宋澈内心暗叹,他本想悄悄地离去,这下倒好,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宋澈……你瞧这天气,指不定要下大暴雨了,你何不留在洛阳多住几日,待雨过天晴了再回去?”
林玥再次出声挽留。从昨夜至今,她已不止一次留人。
宋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场绵绵秋雨,还不知要下多久,他之所以会离开,一是不想给其他人带来麻烦,二是归心似箭,对妻子实在想念。
他没有多言,只摇了摇头。
“既然要离别,再作一首诗如何?”南宫月真挚着眼神。她不同于林玥的直白,却要比林玥更加感性,往往一首诗词,便能叫她泪湿眼眶。
洪兴社的生意,宋澈也全全交给了南宫月,她很聪明,也很有掌柜风范。也许她也有特别情愫,不过温婉内敛的性格,只允许她将这份情感埋在心底。
此情此景,莫过于: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诗词念罢,南宫月当即便红了眼眶,迫切追问道:“宋澈,我们还有机会一起风花雪月,诗酒高歌么?”
这时码头边响起船老大的催促:
“还没抓紧上船的客人请快些,马上便要下暴雨咯,今日得在还未涨水前抵达汴京!”
“明年洛超的春季赛,若们你置办得好,兴许我会抽空来看看。”
离别无需多言,日后自会相见。
宋澈冲众女眷摆了摆手,推着独轮车便登上了客船。
“轰隆!”
积蓄已久的雷声终是响了起来。
秋风奏唱之中,大雨倾盆而至。
“叮叮咚咚……”
雨点敲打河水,客船驶离码头。
众女站在码头,任由雨打风吹,亦纹丝不动,含情脉脉送恩客。
林玥禁不住情感迸发,冒雨随岸边而跑,冲船上大声呼喊:“宋澈,待王爷公干回来,我便与他辞呈,然后来苏州找你……”
宋澈在船上大喊:“你别追了,雨越下越大了!”
林玥却未停下脚步,可这湍急的水流,急骤的雨幕,将二人拉得越来越远,渐渐,人瞧不见,声也淡去了。
带有遗憾的离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相遇;
烟雨朦胧的送别,恰恰是最真挚的感情。
……
“哗啦啦……”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涨着,客船在风雨中摇晃颠簸,仿佛随时都要被倾倒。
船舱内,宋澈不得不手扶桌椅才能叫自己站稳,天花板也时不时渗出水滴来。
怪不得偌大一艘船,客人却寥寥无几,本地人果然要比外乡人更懂得洛阳气候。
无奈一下,客船只能在场口码头稍作停留,待风雨小了再起航。谁料这一等便是一个上午。
中午客船恢复航行,可涨水后的河流十分湍急,船不能太快,原计划天黑前抵达汴京,眼下看来至少得二更天。
怕就怕在,到了汴京,没有客船敢再下江南,若是走陆路,一千多里也不知要多久。
此番归途,注定不易。
下午,雨停了会儿,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却并未散去,暴风雨迟早还会光顾。
宋澈趁着船身平稳,抓紧小憩了一会儿,当他再次被摇醒时,夜幕已悄然降临。
客船摇晃得凶,肚中也翻江倒海,再这么颠簸下去,三天前吃的饭也要被吐出来。
宋澈打算出舱透透气,却还未等他出门,头顶便隐约传来一声凶煞:
“今夜登船是寻私仇!不想死的都他娘别动!”
“大……大爷,我……我们船上没几位客人,您……您放过我们吧!”
“废话少说,你可有见过这个人!他年龄二十四五,身高八尺上下,身穿玄青色长袍,头发比寻常人短!”
宋澈比着那人描述的形象,下望了一眼自身衣裳,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特么不就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