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时正,月上枝头。
席家庄后院的一个小院落,木紫衣与柳如是相对而坐,面前的案上,是一盘围棋。
落下一枚黑子,柳如是苦涩一笑:“姐姐想问什么便问吧。”
木紫衣微蹙的绣眉,轻轻一扬,有些意外的看向对方,心中纵有万千疑惑,可那都是人家的家事儿,跟自己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起席云飞的交代,木紫衣斟酌了半响,道:“本不该多嘴的,只是郎君有些问题,让我代为探听,若是妹妹不愿意说,可以当姐姐什么都没问。”
柳如是闻言,微微一怔,接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三叔和花婶有医仆时刻关照,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木紫衣偷偷看了一眼柳如是,见她素手轻颤,心中略感欣慰,落下一枚白子后,继续道:“郎君只是好奇,到底柳家发生了何种大变,竟然让三叔如此神伤?”
柳如是听到木紫衣提到柳三,脸色瞬间泛白,聪慧如她,其实早就有了一些猜测,虽然幼时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楚,但从小就被人各种欺辱,对于柳如是来说,她的童年是凄苦的。
柳如是心中对柳三和生母只有恨,如果不是他们……做出了那些龌龊事儿,自己也不会从小没有父母疼爱,还要饱受族人的指责非议。
特别是柳俭因为柳三的事情气死后,柳家人更是直接将家族没落的因果,强加在了柳三和花婶身上。而柳三失踪,花婶浸了猪笼,无处发泄的柳家人就只能将一腔愤恨发泄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长大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为了给自己洗白,不断苦练琴棋书画,苦读四书五经,更在河东乃至整个大唐小有才名,但家人的偏见并不能轻易拭去,就好比上个月,父亲为了柳家的将来,不惜将她许给了司马氏的一个纨绔……
“阿爷死后,我们柳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柳如是咬了咬牙,眼里有一丝挣扎:“他应该是今天才知道阿爷的死讯吧,当时为了不声张,阿爷的葬礼都是草草办理的。”
他,应该是指柳三叔,木紫衣紧了紧手中的袖炉,对于柳如是的遭遇,她在这些年的信件中也了解了一些,那是常人无法忍受的伤心过往,对柳如是,木紫衣心中只有满满的钦佩。
柳如是眼神恍惚,接着道:“本来,我今年是不打算再来朔方的……可是,听了你的建议后我又心动了,若是柳家能够得到商会的部分代理权,或许就还有救,只是……”
木紫衣想起二人上个月的通信,嗯了一声,又疑惑道:“只是什么?有了三叔这层关系,郎君一定会倾力相助的,这点你无需担心。”
柳如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双眼微红,叹道:“我怕我爹知道了他还活着的事情,不肯接受我的提议……”
“这又是为何?”木紫衣先是一愣,接着恍然道:“你怕你爹碍于脸面,拒绝郎君的帮助?”
柳如是点了点头:“我爹那人极好名誉之事,当年……那件事儿,他就被人编排了好些年才渐渐平息,若是再让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木紫衣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柳三叔和花婶虽然两情相悦,但叔嫂通女干确实做得有些超纲了,作为大族出身的柳家人肯定都觉得脸面无光,更何况如今的柳家主还是当事人。
······
翌日,席云飞的茶室内。
木紫衣将了解到的情况说明后,席云飞陷入了沉思。
回忆起《大唐编年史》中关于柳俭的记录,只知道他是一个好官,为官清廉,然后就是武德元年,莫名其妙死在家里,那一年他已经八十九岁。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人突然死去也很正常,可是如今了解了情况后,席云飞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曲折原由……
若是柳俭没死,柳家肯定还能够仗着他的余荫得到李渊的重用,柳家士族出身,大唐又刚刚立国,正是需要大把士子入朝为官的时候。若是当初柳俭坐镇家族,不断往长安输送柳氏血脉入朝为官,如今的柳氏只怕又是一番风景。
“唉,时也命也!”席云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换言之,柳家的没落,三叔多少脱不开关系……看来得想个办法补偿一下柳家,也好让三叔心安。”
木紫衣微微颔首:“那,郎君有何打算?”
席云飞闭目思忖,片刻后,道:“我先派人去河东了解一下柳家的情况,你也安抚一下柳姑娘,最好是让她暂时留在朔方,等我这边有了答案,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于她。”
“那……那门亲事呢?”木紫衣提醒道。
席云飞眉心微蹙,随口道:“那司马家的纨绔?你放心,我会让马周调查清楚的,要是真的如柳姑娘所说,我会想办法让柳家回绝,哪怕需要一些代价也不能让花婶的女儿跳进火炕。”
“呼,如此就好。”木紫衣松了一口气。
叩叩叩~二人正说着话,房门被人敲响。
“郎君,柳三爷醒了,让您过去一趟呢。”是老管家的声音。
席云飞没想到三叔这么快就醒了,心下一喜,看了一眼木紫衣,二人相视一笑:“我陪你去看看。”
“嗯。”
······
后院,小小的四方院落围满了人。见到席云飞和木紫衣过来,村民们急忙让开了道。
屋子里,柳三神情寂寥,眼袋浮肿,眼珠子满是血丝,见到席云飞到来,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却是被乔老二压了回去。
席云飞快步走到柳三跟前,直接挨着他坐在床上,拍着柳三的肩背,和声道:“三叔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柳三见挣不过乔老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的说道:“三叔……想求你帮个忙!”
席云飞见他神情扭捏,莞尔笑道:“三叔这说的什么话,什么事儿您说便是,咱们叔侄之间,哪里来的求不求?!”
“就是,跟这小子你还见外什么?”乔老二也不无责怪的说道。
柳三老脸一红,脸上竟然多了几丝红润,嘀嘀咕咕了半响,才说道:“柳家落得今日这个田地,多少与我有些关系,父亲的死……无法挽回了,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柳家被人吞并。”
“吞并?”席云飞愣了愣,与木紫衣相视一眼,后者也是一脸疑惑,这事儿柳如是可没说过啊。
柳三神情凄苦,焦急的点了点头,恨恨道:“二郎一定要帮帮三叔,那司马家的狼子野心,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