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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吗?”许沁斜靠在门框上,手里转动着一支刚洗好的画笔。

仆从摇摇头,安静的立在床前。

床上的人睡得很死,她面皮白森森的,若不是胸口轻微起伏,说是一具尸体也没几个怀疑。

“有消息了?”

“您说的是哪位?”

许沁拽紧手中的画笔。

“你说呢。”

真是个狡猾的仆从,不愧是那个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在路上,她也在路上。”

“舍得出窝了?”许沁表示怀疑。

“左膀右臂都被卸下来了,她能不来吗?”仆从低垂着头,头发遮住他大部分面容,看不清他表情。只有微微拽紧的手指,能看出些许他的恨意和不甘心。

许沁知道,那一定是一双犀利的眼,如同一只捕猎的鹰。

幸好他们是同路人,否则定是极其难缠的对手。

“我能问您一件事吗?”仆从压着声音,试探。

许沁笑而不语。

“如果她坚持不进境内,您……”

这是个好问题,许沁想过很多次了,也设想过很多结局。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明白,我定倾力相助。”仆从弯腰朝着许沁鞠了一躬。

“合作愉快。”

许沁走近了些,女人的脸在逐渐清晰,她眉头微皱,这么看,越发难看了。

“这几日药已经加了量。”

许沁摸了摸手里的画笔,“你说,如果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脸变了样,会是什么表情?”

“或许……”仆从没有明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起身出了门。

“一句认知精神障碍就妄想逃脱罪业,可能吗?”许沁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千方百计要保住她,她就偏不遂他愿。

“您的工具。”仆从将拿来的其他画笔和水彩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又铺开一张画纸放在夹板上。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许沁倒了一些水在调色盘内。

“在下这就去准备迎接事宜。”仆从绅士而不失礼貌,说完就出去了,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风家还真是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不过她更好奇,他们之间到底谁更胜一筹!

“你说什么?”陈放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的拿起女医生给他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切都好像是算计好的。

云沁被绑架,心脏出现的时机,林雪然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他突然想起苏雪的一段话来,许沁身上的皮肤很白,白得发光,十根手指纤长白皙,漂亮得不像话,一开始她都不相信她是农村人。

dNA检测他也看过,许沁的dNA和许世宁可以匹配上,他们毫无疑问就是父女关系。

沈西西!他突然想到沈西西。

苏家一直说沈西西是沈西洲的女儿,他们又是通过什么判断的呢?

“情况紧急,也没有其他合适的脏器,陈队……”柯北明白陈放的顾虑,但现在容不得他们过多考虑,林雪然的心脏移植手术迫在眉睫。

“她们怎么说?”陈放明知故问。

“李梅和林默然都同意。”柯北没说实话,只说是找到了合适的心脏,可以做手术。

“你说了,这是许沁的心脏?”

陈放早就识破柯北那点小心思。

“我现在马上去说。”柯北立马去找手术室外的林默然和李梅。

陈放把资料递给女医生,目光凌厉。“你早就知道。”

他用的肯定句。

“谁知道呢!”女医生事不关己的耸耸肩,接过资料。

她也想过,如果她决定就那样以另外一个的身份活着,那么她们之间那点秘密就当作没出现过。

可惜,她觉醒了。

一个人要如何努力才能成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以为没有人能够做到忘记本身,成为别人。

但是——她做到了。

近乎完美。

“她们同意你就立刻手术。”撂下一句,陈放离开了。

女医生笑了笑,走进手术室。

一切都是定局。

谁又会知道,一开始需要换心脏的,就是林雪然。

心脏匹配是几百万分之一,甚至千万分之一。

可世间就是有很多凑巧。

“他去哪里了?”陈放推开门,空荡荡的房间让他不由得心悸。

“都说了是出差。”徐莛威已经跟他解释很多遍了,陈放就是不信。

“你怎么没有去?”

“又不是所有事情我都能帮上忙。”徐莛威直觉陈放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是觉得乔乔在骗我?”

陈放没答话,急匆匆离开了。

徐莛威心没来由收紧,他立马给盛乔笙打了电话过去。

没人接。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立马给月蓁打了电话。

月蓁比他冷静,让他不要多想,乔乔做事情有分寸。

但他还是忐忑难熬。

许沁画好了最后一笔,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动静。

眼睛上方的皮肉耸动几次后,慢慢张开,犹如孔雀开屏。

女人见到许沁仿佛看到了厉鬼,惊悚的往后一缩,抱着膝盖卷成一坨,身如筛糠。“别过来……你别过来……”

这神叨叨的模样,让许沁心情愉悦,看来这么长时间的投喂,并非毫无用处。

“你知道我是谁?”许沁用画笔的尖刻意指着自己新点好的泪痣。

女人眼泪都出来了,整个人颤抖着,从黑暗静寂的噩梦里乍醒过来,就看见梦里缠绕着她的恐怖化身,她浑身冷汗,入坠冰窟,寻不到救生浮木。

“算了,你还是好好看看,”许沁把事先准备好的穿衣镜往女人身边一推,“这可是你最爱的宝贝镜子,上面还有宝石呢。”

女人克制着无边的恐惧,颤抖着面目抬眼。

恐惧倏然被放大无数倍,如同巨兽,要将她瓜分得丝毫不剩,亦是不罢休,疯狂追逐着啃噬她分散的魂灵。她抱住头,缩到床的边缘。

“你不认真看,我可要拿小刀把你最爱的宝石,一颗……一颗……挖下来。”许沁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般畅快。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女人喃喃着,眼泪啪嗒啪嗒流不停,一副楚楚可怜,难怪能够把那个人的心抓得死死的。

“不是你?”许沁靠近她,俯身,用手抬起她的脸,逼迫她对视。经过她的加工,明明已经有了几分看头,如今她哭得太过厉害,整张脸都花了,如同掉入水中的多色水彩,乱七八糟。“那又是谁呢?”

“不是我……我是受害者,我是受害者。”女人已经崩溃,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许沁也不想前功尽弃,她放下控制她面部的手,“想清楚我是谁,”她起身抽了一张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还有——你是谁。”

说完扬长而去。

仆从识趣的进来给女人喂药,再体贴的帮她擦洗,他动作很慢,很认真。

“她是谁?”

“我是谁?”

女人不停的慢慢。

渐渐的听不清声音。

“你到底要干什么?”男人的声音里有责备愤怒,亦有悲伤。

许沁拉开木制椅子坐了下来。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他还是那么英俊儒雅,那下巴上凌乱的胡茬,眼睛下方的乌黑,又让他有些狼狈。

“你问我?”许沁嘴角勾起。

“她是无辜的。”

男人还是那一句陈词滥调。

“无辜?”显然这句话已经触碰到了许沁的逆鳞,她面容倏然冰冷,双眼如刀,蓄势待发。

男人不敢再激怒她。

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他才是那个骗子,对云家大小姐云音骗心骗身的是他,身负罪孽的也是他。

“你要是真有自知之明,你怎么没有被炸死?”许沁看破了他那点自我谴责的小心思。

“我是你父亲!”男人双眼通红,声音也哑了。

许沁捧腹大笑。

真是不要脸呢,事到如今还要一副慈父样。

些许是笑累了,许沁起身,慢慢靠近他。

“你觉得,你配吗?”她声音突然加大几个分贝,那气势似乎要将整个房间震碎。

“我不配。”男人低垂着头,一副丧家之犬模样。

他从来没有选择,从出生前到现在。还没有出生他就是生父不详的野孩子,难得云家大度接受了他美丽端庄的妈,可刚出生他就被人掉了包,成了许尽欢报复云清川的棋子。

好不容易长大了,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拼命反抗,最后还是败在了命运的牢笼里。

“你不是不配,而是根本就没有资格!”许沁纯粹的恨他,就像幼时敬爱他一样。

“全是我的错。”男人卑微如尘。

许沁竟有一阵心痛,她从小就仰望的父亲,如今像只可怜的狗,摇尾乞怜。那些知晓母亲被害的日子里,每一天每一刻,她都恨不得拆了他的骨,食了他的肉。

现在……她笑了。

笑得疯癫。

却不知道在笑谁。

“沁沁,收手吧!”男人颓然起身,伸出手想要触碰许沁,却又僵在了半空中。

“为什么让她出来?”许沁咬牙切齿,明明都安排得好好的。

男人伸出的手握成了拳头,指节都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许沁已经有了答案。

她们终究走上了不同的路。

眼前的人,在她的眼里就是当年她眼中的慈父啊。

温柔有礼,有求必应。脸上永远都挂着像太阳一样的笑容,仿佛可以融化四季。

“卑鄙!”许沁丢下两个字,愤恨离去。

仆从一直立在门口,见她出了门,才走了进去。

朝着男人鞠躬:“先生,水已经放好了。”

男人轻声“嗯”了声,视线落在一大桌子吃食上。都是她喜欢的菜品,纹丝未动。

“抱歉啊,让你辛苦准备。”

男人眼中的歉意作不得假。

“小姐她……”仆从欲言又止,他们之间的结是死结,他们自己解不开,旁人更解不开。

“药的量已经减少了。”

“嗯。”

“大小姐那边……”

“由她去吧!”男人揉了揉疲惫的眼,“你也去休息吧。”

仆从微怔,默了几秒,躬身退出房间。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们之间有没有那么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