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下山了……
齐无惑看着前面浩大铺开的人间红尘,心神澄澈安宁,上清大道君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大笑道:“不过,在此之前,且先和为师过完这年节,这段时间,教导你修行,你一入人间,便不知寒暑,他日重逢,或许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旋即压低了声音,道:
“你要是现在溜了,那太乙转身就要把为师给拉着回天上去了。”
“去到天上和那些死板教条的家伙过日子,那可太无趣无聊了,无惑,这事情,伱可是得要好好给我兜住了啊。”
上清大道君最是烦恼那个严肃的弟子,而今想想,却也头痛不已。
少年道人似也已对老师性格相熟且无奈,只是点了点头。
时间渐过如流水烟云一般,短短数日,还没有来得及把握,就已经过去了,年节已至,哪怕是在这山上,亦是采买了些年节常用物件,贴了几幅对联,尤其是三清道祖门前,各自贴了一副,却是比起别起了苗头,表面上似是看似谁也不服气谁,实则已算是三位道祖在漫长寿数之中,难得还有些能挑起他们兴味的事情。
三位道祖都一连换了好几副对子,各自皆是不服气,最后是太上拿出来一副对联。
虽然说位格稍低了些,但是口气颇大,倒是颇得了玉清和上清之赞许。
是日除夕守岁,齐无惑坐在山巅上,远观盛景,将自己目之所见的人间红尘景致画下来,而后上面又写下来了玄都大法师并伏羲的题跋,玄都大法师还好,只是写了几句话,简单描述了自己的近况。
写得极为克制,写下每一个字的时候都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泻出来,可是诸般话语在脑海中转过来转过去,临到头来,落诸弊端,却都是简简单单,不提自己境界之事,不提自己曾经陨落于那一场浩大的劫难,只说诸事安好,等待娲皇归来。
旋即便已经被伏羲一把抓了过去。
玄都大法师写的缓慢且克制。
而伏羲却似是汪洋大海,倾泻而出,观其模样,竟似是打算把这一副画上写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的都是,若非是被玄都大法师发现了,他真恨不得将这一幅画变成自己的一封信,被三万五千个蚊蝇大小的文字给填塞个满满当当。
“伏羲!!!撒手!!!”
“你给我,撒手!!!”
玄都大法师大怒。
他想要让娲皇看到人间风景,这才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谁知自己空出来的那些地方,竟然尽数都给伏羲占据了,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去写了个满满当当!
最后这写上了伏羲和玄都大法师怀念祝福的画卷落在少年道人手中。
体内的人之炁只是一转,先前只如寻常之物的画卷上就升腾起来了一丝丝真实不虚的气息,流转变化,令此画卷上江山人物,悉如真实,齐无惑手持画卷,在三位老师的帮助之下,复观于内,将这一幅画和年节的礼物,交给娲皇娘娘。
自身之泰一功体业已有所成就,内景胎内地已开,在一之湮灭世界行走存续,比起先前之时,会更为轻松许多,娲皇好奇他为何会来,少年道人却未曾开口回答,只是手腕一动,手中的画卷猛然展开来,在人之炁的升腾之下,这画卷之上的光明猛然朝着外面散开。
红灯笼汇聚在一起,如同长龙一般,环绕着娲皇而来,提着灯笼的孩子们的幻象奔跑,黑夜之上,升起了一束束烟火,在女子的眼底映召开了一层层的灿烂光明,但是烟火灿烂,却远不如孩子们的笑容更为夺目。
让娲皇的神色不自觉越发温和下来。
嗓音柔美温柔:
“谢谢你们……”
“你说,兄长他打算要救我是吗?还要靠着人间气运之争斗。”
“孩子,你过来。”
娲皇招手让少年道人靠近,而后伸出手抚了下他的肩膀,嗓音温和低语什么。
齐无惑神色微有讶异,旋即看着娲皇,神色先是复杂,旋即还是郑重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
娲皇微微笑了笑,神色温柔。
而后看着眼前那一幅画卷之中的繁华人间,怔怔失神。
而在外界,一身青衫,双鬓斑白的羲皇眸子微敛,似乎也看到了那女子,嘴角微动了动,他站在齐无惑的背后,几乎要下意识朝着前面伸出手,但是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眸子微垂,带着一丝丝的怅然和悲伤。
片刻后,齐无惑再度自这太一的湮灭世界出现,缓缓睁开了眸子。
伏羲玄都皆询问娲皇说了些什么,少年道人如约复述给他们,对于玄都是温和的安危和劝告,对于伏羲的话,齐无惑顿了顿,看着前方负手而立的青衫文士,道:“娲皇娘娘说,让羲皇你无论现在在想什么,都必须停下来。”
一句话说出来,三位道祖都侧目看来。
伏羲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温和道:“哦?”
齐无惑缓声复述道:“若羲皇你固执己见,要以自己的计划实行下去的话,娲皇娘娘她说她愿生生世世,再不复相见。”
“她宁愿在那一方世界,永久沉沦,也不愿意羲皇你创造万千杀孽,将她带回来。”
伏羲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羲皇身上忽而变得低沉下去的气氛和那一丝丝悲伤,他鬓角白发微微扬起,垂眸笑着道:“原来如此啊,果然,她虽然稍微单纯了些,看不破别人的阴谋,却很是了解我。”
“知道了我的目的和出现之后,是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吧。”
“按照最合理的抉择,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让你传讯给他。”
“可惜……”
玄都大法师道:
“没有想到,你这样的性格,竟然也会有侥幸,而不曾去仔细思考。”
“侥幸?不。”
伏羲深深看着那少年道人,似乎要从他的背后看到熟悉的身影,温和道:“我以最强的先天八卦和卜算之道,郑重思考了一刹那,终究还是决定要和她再说些话。”
羲皇深深看着眼前的道人,温和回答道:“她要说的话,我知道了。”
少年道人不知眼前这位太古时代的顶尖存在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只是手腕一动,流光汇聚,重新取出了那一卷画卷在掌中,而后将这画卷缓缓展开来,流光逸散开来,在先前的空白地方,却有粗糙如同太古时刻般的纹路,在那繁华人间之中,有两个背影,人身蛇尾,双手牵在一起。
周围红尘繁华,倒影于羲皇的眼底,齐无惑看到那位始终看不清楚心中所想的男子眸子微微瞪大了,倒映着这一幅画中人间。
齐无惑轻声道:
“还有。”
“她说,请你看顾好人间。”
“说,年节快乐,兄长。”
伏羲闭了闭眼,许久后,双手接过了这一幅画卷,手掌轻轻拂过这画卷,手掌之上微微颤抖,温和道:“是么……”
“我知道了。”
“娲。”
齐无惑看着眼前的羲皇,不知道为何,灵性忽而有一种忽而松开的感觉,性灵活泼,就连带着身子都松缓下来,有种缓了口气的感觉——就仿佛先前始终有一柄无匹锋芒抵着他的后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往前一推,刺入自己的心口。
而现在,这柄哪怕是在太古时代都是绝对锋芒毕露,至少名列前五的强者,似乎终于收敛了那一丝锐气,变得如同宝玉一般无害温润了,此刻的羲皇没有在笑着,但是却比起先前噙着温和微笑时更让人心安。
娲皇其实一方面是遏制住了羲皇的布局对人间可能的冲击和损耗。
另一方面,是护住了齐无惑。
太上不由抚须,顾左右而慨叹:“刚不胜柔,利万物,而莫能与之争;合你我三人之力,可镇羲皇道友,却难镇他之布局谋划,说起效果来,好像还不如娲皇的一句话更有用处;天下六界,古往今来,能克羲皇者,怕也唯她可也。”
“罢了,罢了。”
伏羲意兴阑珊。
忽而却是并不怎么客气地在少年道人额头敲了一下,和先前温润如玉的态度不同,旋即抬手揉头,温和无奈道:“真是,臭小子二号,你是不是刚刚看了这一幅画上面的字?我和你说,今日的事情,你要是敢和外面乱传的话,我把你埋在坑里面,只留一个脑袋喘气。”
温和而最毒,并不客气。
伏羲摆了摆手,转身离开,顺便还提起了那个小家伙。
太上抚须慨叹:“如此的话,无惑倒是不必担忧他了。”
“嗯。”
自山巅之上,往下面看去,往日这入夜时候,诸灯火早熄,今日反而倒是热热闹闹的,红色灯笼照亮四方,看上去如同一簇一簇火焰,让人心底里面都暖洋洋的,那小药灵被青衫那众人中提回去了。
它先前跟着几个道祖在那里看些对联,看得不亦乐乎,自己也去写,只是写得歪歪扭扭,始终都不成样子,不成韵律,可是虽然如此,却也还是玩得不亦乐乎,很是开心,这被提回来了,还在认真思考什么。
青衫男子读懂了它心底的意思,道:“想对联?往后也想要自己贴起来,觉得很有风格?哈,那三位的东西,好处你却是不学,这些彼此之间别苗头的事情,学起来的时候,倒是够快的——”
他伸出手在小药灵身上拍了下,将先前帮助他和齐无惑度过突破五气朝元内景世界时候的后手尽数都散开来。
原本少年道人是足以自己破境的,伏羲所做的,是在齐无惑的内景世界里面稍微留下了点后手,以保证佛道之争锋,能够抵达他需要的级别,此刻尽数都祛除了,见到那药灵还提着笔吵闹要对联,伏羲索性伸出手来,自三清写下的诸多对联里面随便拉了一副过来,只是随意一扫,便递给了小药灵。
“喏,这一副给你了,放心,待会儿我给你向那三个家伙讨来便是。”
小药灵性格天真纯粹,当即捧着这一副对联,开心不已。
奶声奶气地念诵着这名字,道:“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伏羲微微笑了笑,忽而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眸远望,却见到了有佛光澄澈,以极迅猛之速前来,倒是挑了挑眉,道:“哦?有客人来了……”
三清道祖也是察觉到了来人。
对视一眼,并不打算参与此事其中,拂尘一扫,便是清净自在,自天地之中,隐遁藏形而去;以他们三位的道行和手段,不必说是以肉眼凡胎,便是以诸法眼去看,却也看不出半点不同,三清首徒大弟子也同样如此,风轻云淡,也已离去。
齐无惑耳中传来老师的嘱咐,袖袍一扫,将此地物件尽数收了去,抬起头远看,见一道佛光流转,金色云霞蔓延而来。
云霞之上,一名面容柔和菩萨安然站立。
正是观世音。
观世音菩萨耗费诸多手段,才自山水诸神之中得知了那少年道人前去何处,一路寻索而来,当即见礼,道人邀这菩萨落下云端,在这院子里面喝一杯茶,询问其来意,观世音菩萨双手合十,神色郑重,道:
“贫僧来此,一则道谢,二则得知人间之大变,故而来此寻居士。”
“若非是真……。”
他几乎要下意识说出真武灵应四个字的名号,可是想到这道人不应此名,故而又硬生生止住,却仍旧颇为恭敬客气,道:
“若非是居士指点点拨,贫僧到现在几乎都要被蒙蔽在眼中。”
“于我佛门,大恩大德,无以言谢,居士之后若有什么吩咐,贫僧必然拼力相报。”
少年道人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不必……”
“哦?既然如此,以此因果,换彼因果,换一个承诺也是可以的咯。”
“哈哈哈,既然如此,我这二外甥不愿意,我这个做舅父的便来给他开口吧。”
有声音打断了齐无惑的话,一个胳膊肘懒洋洋搭在少年道人的头顶,双鬓斑白的青衫文士微笑温和道:“这位菩萨不介意吧?”
观世音菩萨看了一眼齐无惑,道:“居士但说无妨。”
伏羲微笑道:“这个承诺嘛,就是——”
“他日有朝一日,方寸山弟子沦落佛门,汝要不惜一切代价。”
“助其复返于道。”
“而不可点化其归于佛门。”
“如何?能做到吗?”
青衫文士温和开口,双鬓不知不觉变得苍白了许多,眼底流光潋滟,似可洞彻万古,倒影于观自在菩萨眼底,让这位未来成就第一的菩萨心底滋生出了一丝寒意,而后以大光明心,大无畏心,双手合十,回答道:“贫僧,应允。”
“好。”
青衫文士改变了自己原本不惜一切代价,推动佛道量劫,此次不行便是下一次的打算,抚掌叹息道:“不愧是你,遍出一切功德山王如来。”
五指微张,一丝丝流光化作了信笺,落在观世音菩萨面前,道:
“不过我不信承诺。”
观世音菩萨温和垂眸,以神魂应下了这信笺。
伏羲懒洋洋远去。
齐无惑看着眼前的菩萨,道:“那么,敢问第二个事情,天下大变,是何事?”
观世音双手合十,神色郑重:
“太子李晖,在诸佛辅助下,登基称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