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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无惑关上门的时候,外面的热情一下变得安静地近乎于尴尬。

那门扉虽低矮,却莫名有一种【隔绝视线】的感觉。

这院落外面许许多多的人的,他们或者是这城镇中的员外,或者是富户,也是整个镇子里面消息最为灵通的,先是被今日这一场笼罩整个城镇的狂风给惊到了,而后,当那些前往栗家赴宴的人离开之后,齐无惑和山神交好的事情便是迅速地流传开来。

他们惊讶,不敢置信。

而后,带着往日轻慢这个少年的忐忑,还有期望能沾些仙缘的渴望。

带着家中正当年龄的女儿。

穿着上好的,如仙人般的绸缎衣服。

提着比起这结交仙缘的破落户一整座房子都有价值的礼物。

脸上挤出了灿烂热情的微笑,过来。

想要结下个善缘。

却是吃了好大的一个闭门羹!

“真真是,好生无礼之辈!”

“自以为是的蠢夫!”

“以为和那位山神有了些交情,就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竟然还敢对我甩脸色,好死,好死!”

这些员外,富户脸色都有些僵硬难看。

他们在这城镇里面是什么身份?何曾受到一个人如此的对待?

自己觉得,自己本就是‘放低姿态’过来,见到这个穿着寒酸的小子仍旧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不由得心中愤愤不平——自己已经是屈尊,亲自来这里了,还提着礼物,表达了相好的意愿,对面那小子难道不应该是感恩戴德,顺势接过礼物,和自己打好关系,结成人脉。

如此他在这个城镇不是如鱼得水吗?

就算是在那府城里面,也是可以站住脚!

这不管是放在谁的眼前,都是极好的一个机会啊,谁知道这小子,竟然如此地嚣张——这嚣张的点,自然是他们并不习惯被这样一个‘泥腿子’拒绝,因而恼怒罢了。

只是此刻,哪怕是心中已经怒极,已经把这些愤恨的话语说了个遍,脸上却还是要装出一切都好的模样,笑呵呵地彼此打了招呼,而后才离开。

“看来,齐仙长今日是有些倦了。”

“哈哈,是啊,是啊,毕竟今天经历了些不愉快。”

“咦?怎么有些冷。”

“是啊,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冷。”

他们下意识地哆嗦了下,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不知怎么得,天气又阴了些,风吹起来,冷飕飕的,想到了今天那传闻中,栗家发生的事情,一个个都不由地打了几个寒颤,彼此强行寒暄几句,都告辞离去了。

而他们并没有看到,在他们离去之后,一位老者站在了巷子口。

穿着纹饰简单却又华贵的衣服,满头银丝,手持一根纹理细腻的木杖,却是感知到变化赶来的土地陶太公,他抚须遥遥看着那宅子上空盘旋的阴气,神色凝重起来:“这是……我当时看到的阴气……”

“原来先前所见的,不是那邪修。”

“而是被那邪修驱使的阴魂啊。”

陶太公抚须感慨。

“可惜,可惜,被那邪道修士以秘法淬炼,又以沾染阴司鬼差气息的黄金为引子,避开了阴司对这些魂魄的感应,让后者以为这些魂魄已经被带走,进入了阴司轮转之中,这些人的魂魄,已经没救了啊……”

“要么被修士收了去养兵马。”

“要么被炼化。”

“要么消散于天地之间……”

陶太公毕竟是做了很久的福德正神。

眼力毒辣,看一眼就猜测出了真相,抚须感慨,虽是有恻隐之心,但是奈何实力不足,需要付出些代价,而付出如此的代价,只是为了引渡十名亡魂——

他还没有这样的心境和觉悟。

“遗憾啊。”

“若是你们遇到的,是当年的我,或许不同吧。”

“不……”

“那时候的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老者摇头,自嘲一声,转身要走。

就在此时,他忽而感觉到了些许的变化,脚步微顿。

……………………

院落之中,齐无惑第一次自称贫道。

这蓝衫少年的行为举止,以及先前对待这些幽魂的温和悲悯。

最终因为【贫道】这郑重的两个字而爆发出来,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先前也是邪道人害了他们,但是现在齐无惑说出贫道应下了这五个字的时候,他们仿佛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宁感觉,就仿佛这个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是一定会做到。

哪怕是生死都无法阻止。

众多幽魂还礼。

齐无惑将那一卷记录了他们遗憾的纸张收好,而后重新坐在古琴之前,双手十指放下,琴音悠悠,但是旋即却发现,自己的琴音只是能够化去他们身上,因为澹台煊邪法而变化出来的怨恨癫狂之气,下一步,又该如何?

他的实力不够。

他的见识更不够。

老者端着茶看他施为,忽而笑道:“承其因果,了其遗愿,此方为渡。”

“上善,上善。”

“不过只是抚琴,你还做不到彻底渡化他们……对吗?”

齐无惑道:“是……”

老人遗憾抚须,道:“归根结底,眼下你的境界还是低了些啊。”

“要直接跨过阴司幽冥,一曲琴音,将十数个魂魄渡化。”

“你的境界还是要稍微提一提才能做到。”

稍微?

跨过阴司幽冥,渡化魂魄?

不知为何,齐无惑哪怕是不懂得太多修行的事情。

不知道直接跨越阴司执行渡化之权是有多困难。

也觉得稍微二字在这里的用法,似乎还要斟酌一下。

大约和自己所懂得的含义,并不相同。

他起身拱手道:“请老丈教我。”

老人抚须沉吟,温和笑道:“帮你倒也无妨,你今日所作所为,颇有吾道之风。”

“今日我帮你一次。”

“往后若是不想要遇到事情,束手无策的话,便需得加紧修行了。”

“这并非传法,是以却也不算是食言。”

“食言乎?传道乎?哈哈,非也哉,非也哉。”

老人玩笑地说了句。

而后似乎在想着如何帮忙,抚须沉吟,道:“如此如何。”

“抚琴之时,于口中运转元气,随我一同念诵。”

齐无惑讶异:“只要念诵就可以吗?”

老人笑着道:“自然。”

老者看到他准备好了,开口念诵四个字。

齐无惑琴音微顿。

垂眸,抚琴。

开口随着老者念诵——

巷道之外,那本已要走的土地公脚步微顿,忽而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呼吸压抑的感觉,不知为何,心中变得极端焦躁,难以安定下来。

事有变,当离!

当下毫无迟疑,转身,疾步而行。

复行数十步,感觉元气凝滞,隐隐有朝着后面流转的迹象,万物凝聚。

咬紧牙关,踏步往前。

又有十步,陶太公抬起脚的时候,已寸步难行。

在他这样的修行者眼中,一切都仿佛如常,人们行走在道路上,谈论着琐碎的小事情,鸟雀飞过镇子的上空,炊烟阵阵;而在另一个层次上,仿佛都停下来了,整个小镇,或者说至少是这一方天地的元气停止流动,仿佛被留在了画面上,仿佛被封在了琥珀中。

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说。

动与不动。

有为无为。

截然相反的道韵仿佛在这一刹那重叠。

忽而一道琴音,犹如撕裂沉浑,打破此局。

铮!!!

土地陶太公猛地回头。

喘息急促。

天地安静。

风声过梅梢。

有琴音铮铮,有红尘如昔,有少年人的声音清朗温和,如是曰——

“太上敕令。”

这是他第一次念诵道经时。

说出的第一句话。

只此四字,风轻云淡。

浩荡磅礴!

陶太公的瞳孔骤然收缩,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步步后退。

心中情绪激荡。

连手杖都似乎握不住似的,跌坠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