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坍塌之时,城头酣战正忙。
除了坍塌所在的防区的将士以及进攻该防区的敌人率先察觉以外,再无他人发现,既是因为每个人都在专注于杀敌求活,也是因为机械麻木造成的迟钝,直至城头、城下接连响起惊呼。
“城墙塌了!”声音悲戚、绝望,这是城头发出的惊呼。
“城墙塌了!”声音兴奋、激动,这是城下传来的欢呼。
当此起彼伏的声音传遍战场的一处处角落,有一瞬间所有人都陷入短暂的凝滞,只有千万种情绪呈现纷繁,涵盖了人们能想到的一切复杂。
秦苏也陷入呆滞,城塌了?城破了?是否意味着奋战已经毫无意义了?
“冲!”城下传来一声暴喝,唤醒了每个人去面对这似乎尘埃落定的局面。
无数人潮向那处巨大缺口涌去,像是浑浊的洪流冲开河道后的泛滥,裹挟着戾气奔泻而出。
眼见着洪流即将穿过城墙缺口冲入城内,已然来不及准备和倾倒猛火油了,城头上已有兵士手中的卷刃长刀滑落掉在地上,与城墙一同塌陷的还有本就残存不多的斗志。
无人注意到有三道人影从城墙上飞跃而下,速度之快拉扯出道道虚影,落地瞬间双脚重踩,三人如同三块巨石迎向倾泻的洪流悍然撞去,撞得洪流破碎、飞溅。
那下一秒就要奔入城内的洪水浪头竟被生生冲散,兵并且缺口内的洪流仍在快速湮灭、蔓延,下一刻,三人已冲至城墙外,并排而站,以身为砖,筑起一道新的防线。
三人所站之处,洪流滚滚继续向前,却又一片片倒下,露出短暂的空白。
而后又一批人影攒动,从城内笔直向缺口奔去,人数仅刚刚过百,却自有一股有若实质的气势,杀意沸腾,扑面而来。
“高品武者!是高品武者!缺口被他们挡下了!”城头上有颤抖的喝声响起。
“内卫!跟老子走!”林仇陡然暴喝,起身向城下冲去!
“内卫!跟老子走!”一个个防区响起接连不断的呼喝。
城墙敌楼上,太后柳月荷怒目切齿喝道:“修补城墙,快!”
“太后,材料不够,有一半青砖都落在了城外,城内并无直接可用青砖!”伊藤作为主将之一必须留守于此,此刻焦急且无奈道。
“有!王宫宫墙!拆宫墙补城!”柳月荷蹙眉沉思少许时间后,沉声道。
伊藤眼神乍然亮起,夺门而出,身未落地已然高喊出声:“城中所有皂隶、辅兵,速拆王宫宫墙修补城墙!”
城头之上,将士闻言皆是一震,还有希望。
“快杀敌!”各防区校尉厉喝。
秦苏向城墙塌陷处奔跑而去,那里更需要支援。
一个个火团砸向地面,可依旧无法阻碍人潮涌动,城墙缺口处尸体已堆积如山。
秦苏已能望见伫立最前方的三道身影,一人青色儒衫,与教书先生并无两样,手执一把乌金铁扇,扇长三尺有余,合为棍,开为刃,吞吐尺许白芒,出手平平无奇却又潇洒写意,触之即亡!一人中年面容却满头白发,手执斩马刀,刀长六尺余,刃长四尺余,柄长两尺,长刀之下,盾、甲皆如薄纸!一人手持一把黝黑千机伞,伞长七尺,伞尖凸出一尺有余,伞面由宽刃组成,此时伞面收拢,状若长枪,伞枪之下,人命不过杂草。
三人出手毫不宏大,只是奇快无比,每一击必撞飞十数人,道道虚影闪烁竟使得洪流不得寸进,秦苏不知三人几品,但必是顶尖高手无异。
城外,亦有上百道身形快速奔来,有蒙面三人身形领先,脚尖一点军士肩膀,一步数丈!
“无恨宗司珏、大阁领晋长平、唐门唐鸿元,已侯你们多时!”身未至、声已到。
这一刻所有人都似乎知道了什么,高品武者是用来应对岌岌可危的力挽狂澜,是用来一决胜负的纵横决荡。
司珏以一己之力独抗其中二人,大阁领晋长平迎上另一人,五人默契般身形向远方而去,那三人是因若在此交战,范围太大,己方断不可能冲入城内,司珏二人则是担心会对城墙造成更严重的破坏。
城墙缺口内,新曲城武者以唐鸿元为首,而敌军武者之首许多人也都认得,八门之一百里门门主百里渊。
而城头上,越来越多的武者赶至缺口处,秦苏也与唐寅汇聚一处,秦苏意欲帮忙,唐寅更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下面有唐门的全部精锐。
“杀!”
这是一场磐石与滔滔洪流的碰撞,无止无休。
因为防线收缩,交战面有限,使得每人只需一次性面临一至两人,可另一个事实却是无穷尽的循环。
“向外推!”当城内浩浩荡荡的独轮车、马车拉着刚刚拆掉的宫墙墙砖赶至时,唐鸿元高喝道,身上瞬间爆发百点寒芒向身前激射而去,逼退百里渊,斩杀数百人,正是唐门暗器!
其余唐门之人闻言率先上步而前,数千寒芒继续,泛着淬毒的蓝紫色流光!
一百余武者,三千内卫,一点点向外走去,一步路,血无数,他们要走到城外,留出砌墙的空间。
城外一辆辆冲车、一辆辆攻城锤、一排排手持巨盾的军士向缺口汇集,敌军想要以庞大器械反推回去。
城头上投石车、八牛弩疯狂射击,没有人再管拉不拉得动,手臂废了用牙咬,牙掉了以腰缠线拽,为那薄薄的防线阻击着那汇集的器械。
与此同时,城内有越来越多的武者、将士冲出,唐寅、秦苏、柳若男、大胡子校尉、主将伊藤、晋王和太后的所有卫队……
“继续向前推!”唐鸿元再次高喝,一把铁伞骤然打开,旋转如飞,一把把宽刃旋转而出,犁出一道道空白之地!
两步、五步、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一道弧线防线逐渐成形。
身后是数千辅兵、民夫在血雨腥风中埋头挖着壕沟,熟视无睹一般,不抬头是因不敢看,也因不愿浪费丁点时间。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终于一道深有一丈、宽有六丈的壕沟呈现,城内缺口处再次冲出数千人,将准备好的猛火油一袋袋倒入壕沟之内,一条黑色河道最终完成。
“点火!”
六丈宽的火焰造就一堵别样壮阔的墙,升腾着浓浓黑烟,宛若地狱之焱。
“撤!”唐鸿元高喝,自身却一动未动,不仅唐鸿元未动,仅存的千余人皆是未动!
“快,放吊篮,放长绳!”城头传来急促喝声。
“撤!撤啊!”唐鸿元再喝!
“内卫留下殿后!其他人撤!”两道身形从远方快速冲来,所过之处人仰车翻,大阁领在前、司珏在后,其中大阁领暴喝道。
撤?没有人留下厮杀,谁也撤不走,哪怕希望已至,也仍需鲜血最后来浇筑出一条生路。
“司珏,我们在关山城等你!你来,无恨宗其他人活,你不来,你猜会如何?”远处传来桀桀怪笑。
“撤,听大阁领命令!”伊藤冷喝道,抓起柳若男率先向侧向冲去。
仅剩的四百内卫迅速收缩防线,掩护其余人向侧向冲去。
一道道身影被迅速拉上城头,四百内卫却如同寒冰遇火般快速消融,三百、二百、一百!
“老唐,走!内卫,撤,我殿后。”大阁领赶至墙下,不由分说道。
而此时内卫只剩下四十余人。
“大阁领,我走不动了,让我留下吧!”有人倔强道。
“大阁领,走不动了,你走!我们留下。”四十余人齐声道。
大阁领看着皆有白骨裸露在外的仅存内卫,眼神依旧冰冷道:“那就爬,给老子爬回去!这是命令!”
“杀!”大阁领话毕转身冲出,一柄斩马刀挥舞如风,道道寒芒狂暴纵横,一条条蕴灵之狼从体内奔涌而出,无声而嚎,向前狂冲。
上万内卫,只剩下这四十余人,哪怕一颗铜浇铁铸的心也痛到四分五裂,这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大好男儿,这让大阁领对自己曾经的自私、叛逆深感惭愧。
秦苏、唐寅二人刚到城头,见四十余内卫正向城墙攀爬而来,那断茬的白骨用力摩擦着地面,在血液的映衬下白骨如火似星,刺得所有人泪如雨下。
“救人!就是死了,也他娘的拉上来!”有人嚎哭嘶叫。
秦苏、唐寅等百余名武者几乎同时滑下长绳,秦苏直奔少了半条胳膊、仅有皮肉牵连着半条腿的林仇。
“恩,恩…人,不好意思,又让你冒…危险救我了。”林仇声音细弱蚊虫。
“林大哥,走,回家!能救你,是我的荣幸。”秦苏沙哑道,背起轻飘飘的林仇,攀绳而上。
“走了,走啊!”司珏强行扯住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大阁领厉声喝道。
无论境界高低,无论身份尊卑,这一刻都不重要,之所以生死无畏,是因人间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