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登营灭!敌军退!
秦苏拒绝了林仇的搀扶,人人带伤,谁该扶谁?不过秦苏是真的拿不动长枪了,长枪拖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残留的血迹顺着枪杆滑落枪尖,刻入地面的白色划痕中,点点滴滴。
一路向自己所在防区走去,林仇等四十名内卫相互搀扶跟随,沿途所有将士、武者纷纷强行起身行注目礼,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秦苏做了什么,可秦苏浑身上下寸寸被血液染透的模样便是最好的功勋,那血液凝结若甲,砸地似刃。
投石依旧呼啸咆叫,尸体照旧抛落横陈,明明嘈杂,却就是感到莫名寂静。
大胡子校尉和老头秦川起身相迎,张嘴欲言,却终究无言。
还是林仇见状强撑着将二人拉到一处坐下,简短讲述了一切,只有三句话:“先登营六百余人全灭!那处防区将士基本十不存一!秦先生杀了近两百人!”
唐门那位年轻人走到秦苏面前坐下,将手中饭食、水袋递给秦苏,沙哑道:“简单洗洗,吃饭!”
冰凉刺骨的寒意让秦苏清醒许多,又一口气灌下半斤凉水后,这才狼吞虎咽起来。
“我叫唐寅,你呢?”年轻人轻声道。
“秦苏!”
“你很厉害!”唐寅再道。
“不厉害!死了很多人!”秦苏继续吃饭,含糊不清道。
城墙内侧,一座座巨大土坑张开着血盆大口,吞噬着一具具尸体,满了、填平!不够、再挖!
柳月荷、晋子儒母子在寥寥几人的护卫下来到一处土坑前,柳月荷让子儒莫动,自己却身着甲胄上前与民夫一起抬尸扔入坑内,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城头终于有人看见,高声招呼道:“快看,太后在掩埋尸体,晋王也在!”
城墙上不断有人站起身来,就连秦苏也都好奇站了起来。
数万人肃穆注视,直至所有尸体掩埋完毕。
柳月荷香汗淋漓,遍身脏污,抬头迎向所有将士高喝道:“这里有英灵近两万,城外亦有英灵九千,还有无辜百姓亡魂不计其数,我柳月荷在此立誓,绝对不会让英灵白死,不会让亡魂难安!将士们,你们乃国家之守护、百姓之庇佑,与尔等奋战是我之骄傲,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等到援军整备而至,待那时,我们携英灵之战意、百姓之恨念,杀他个血流成河,杀他个晋国太平,杀他个繁荣鼎盛。将士们,英灵虽死,英魂永存,尔等可愿随我一同跪拜英灵?尔等可愿随我一同告诉他们,英灵莫远,待我杀敌送行!”
内卫大阁领将柳月荷所说高喝全城,话毕,柳月荷单膝跪地,声嘶力竭高喊:“英灵莫远,待我杀敌送行!”
晋子儒亦学母亲一般,单膝跪地,稚气高喊。
“愿!愿!愿!”城头将士声音沙哑悲壮,齐齐单膝跪地。
“英灵莫远,待我杀敌送行!”
“英灵莫远,待我杀敌送行!”
“……”
喊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秦苏同样单膝跪地,放声高喝,这是对英灵的敬意,是对英灵的承诺。
……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已经有四个时辰不见敌军动静,这是难得的休息,可每个人也都知道停歇时间越久,下一波进攻越猛烈!
寂静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断重置的倒计时,越久越不安。
黑暗中,有人轻声道:“下雪了!”
老头秦川蜷缩着身子,看着那飘飘洒洒,呢喃道:“老天,你也看不下去这血腥了吗?想要以雪遮掩?”
防线重新划分,变成二里为一个防区,秦苏所在防区接管了临近防区,而秦苏也被调至其他防区支援,正是他先前战斗的地方,敌军先登营的一处登城点,与之同去的却是林仇带领的内卫。
原本防区幸存的人看到秦苏皆是欣喜,而让秦苏没想到的是那名校尉依然坚持在城头。
“恩人,老子,呸!我姓铁,你叫我老铁就行!”老铁面色惨白,一只眼斜斜缠着布带,渗出的血液在布带上形成了一圈黑暗色的痕迹。
“老铁,你确定能行?不需要下城养伤?”秦苏清楚看到老铁被胸前砍了一刀,肩膀捅了一刀,不由疑惑问道。
“没事!我得留在这给死去兄弟们还债,不打紧。”老铁憨笑摇头,细密的冷汗在火光下泛着晶莹透亮。
一声号角吹响,老铁扭头啐道:“娘的,终于来了,再不来……”
老铁及时收声,可秦苏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不来可坚持不住了!
这一战,老铁根本没想活,没有心中那口气,或许早就倒下去了。
秦苏探头望去,无边无际的人潮,庞大的冲车、云梯,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秦苏也没有去动八牛弩,不是没箭了,是真的拉不动了,近战杀吧。
秦苏默默将布条包裹石块,留出自己抓握的长度,然后浸满猛火油,等着冲车近前。
柳若男背负两把长剑,手持撞杆,独自守在一处垛口前。
“扬沙、撒灰!”
城墙上众人贴壁不动,城下奔行如蚁,下一刻,老铁嘶吼:“杀敌!”
撞杆、石块、夜叉檑、狼牙拍,金汁、沸水,夹杂着零星箭矢向城下倾泻而去。
而秦苏却是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将手中石块点燃投入冲车内,在这机械麻木的重复动作中只有时间悄悄流逝。
“登城了!杀!”
不时有冲车内的士兵,云梯上的士兵冲入城墙,然后又被围杀,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可秦苏却隐隐察觉不对,这道防区明明城下冲来的人群更多一些,为何反而还不如其他防区惨烈。
仔细瞧去,却发现城下之人正扛着一袋袋泥土、推着一辆辆壕车推在城墙之下,然后将尸体、砸落的石块统统汇集叠放一处,秦苏寻机探头看去,发现城下已然堆起了丈许高的斜坡,而远处装有防盾的独轮车正快速靠近。
“老铁,老铁!”秦苏高呼道。
“啥事?”
“你看城外,敌军正在城下堆坡,已经丈许高了。”
“娘的,这是要堆鱼梁道!”老铁喝骂道。
“什么?那是啥?”秦苏忙问。
“就是用沙土袋堆成一个与城墙同高的巨大斜坡,然后……”
“老铁,小心!”秦苏急忙冲去。
老铁正清剿攀入城墙的敌军,却在说话分身之际,被一枝八牛弩箭矢锁定,秦苏提醒时,那巨大箭矢已经贯穿老铁腹部。
秦苏将老铁托至垛墙下,急切道:“没事,老铁,你能活下来的,没事!”
“咳”一口血液咳出,老铁轻声道:“然后骑兵攻…城!”
“老铁,别说话,别说了!”
“恩人兄弟,老铁…在我家乡…是好兄弟的意思,老子认你,可…老子得先…陪死去的兄弟了。我…这条命,下,下辈子还你…”
“老铁!去你娘的,老子要你现在还!起来啊!起来!”秦苏怒骂不已,却注定徒劳,只见了两面、说话不足十句的兄弟,竟来去匆匆。
只要战争还在继续,便来不及为死人悲愤、哭泣,这种奢侈是对其他活着的人的不负责任。
飘飘洒洒的雪花不知何时变得一团团、一簇簇,如同无数扯碎的棉絮从天空滚滚而下。
“鱼梁道五丈了!”城头响起惊呼。
随着就地捡石、填尸、挖土,鱼梁道迅速隆起,宽有十丈。
城头扔下的滚石被锲入的木头阻隔变成鱼梁道的一部分,金汁、撞杆等对鱼梁道毫无用处,两侧又被冲车掩护,冲车中士兵不断尝试登城。
唯有箭矢才能对蜂拥的辅兵、民夫造成伤害,但人手不足。
三处鱼梁道成为继先登营之后的又一大威胁。
秦苏已听见远处传来马的嘶鸣,若如老铁所说,骑兵从此道攻城,那简直可怖,一旦冲开一条入城通道,骑兵之威将扫荡城头。
秦苏诧异为何还没有军令针对下达,难道就看着架起通道吗?可是,又该如何破呢?秦苏也毫无头绪。下意识抓向腰间布袋中的石块,却发现再一次空空,低头看去,那沾染了老铁的血液此刻在甲胄上已挂起了冰凌。
秦苏突然灵光一现,狂喝道:“水!准备水!”
几乎同时有军令从城墙上的敌楼下达:“向鱼梁道浇猛火油!快!”
片刻间鱼梁道已是黢黑一片,猛火油缓缓向下流淌。
火攻?秦苏心想,原来不是没有军令下达,而是时机未到,就在秦苏隐隐觉得不妥之时。
敌楼中再次高喝:“浇水!快!”
预备的水袋派上了用处,一袋袋水从鱼梁道倾斜而下,将猛火油向下冲去,也将鱼梁道浇得泥泞。
此时,三里外马蹄声霎时轰隆隆响起,三道箭矢队形直直冲来,似风如影。
而秦苏却被又是猛火油又是水的命令彻底搞懵,火攻?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