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苏自始自终都不清楚十绝宗为什么针对不二派,更不明白林豹为什么非要杀了自己,不过这些问题也都不重要了,就在那远处,秦苏知道二师兄在战斗,无论不二派是与非,秦苏绝不会束手就擒,更不会避战而逃,秦苏视不二派为家,能为家而战,战死前的每刻都是骄傲。
林豹举棍砸下,秦苏横抢架挡,秦苏并不曾亲自感受三四品差距究竟有多大,打定主意硬扛一击,以便心中判断。
砰,长枪猛震,秦苏身形蹬蹬连退三步,秦苏明显感受到两股力量,虽然合力一起,但作用却是不同,林豹肉体力量作用于身体外,虽强但最多就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这还是真气时刻蕴养的结果,若同为三品,林豹必不如自己。可另一股力量却呈现碾压之势,真气!林豹真气远比自己雄厚得多,直接冲击体内,让秦苏有些难以阻挡,好在经过棍、枪两次载体,又加上自己身体强度,勉强扛下。
秦苏毫无顾忌活动着手腕,眼神却是四处打量,林豹却以为秦苏准备要逃,提醒道:“你若跑,我先杀了那个孩子,再去追你,记住,到那时你才是杀人凶手。”
林豹扭头看向仍旧熟睡的小乞丐,秦苏一喜,就是此刻,接连两步跨出已来至林豹身前,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防,长枪直扎林豹胸膛。
林豹却是未卜先知般,长棍下压,脚步后退,一脚上抬下踩,已转过头的林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苏手腕急抖,长枪偏移少许,这才未被林豹踩住枪杆,可长棍已呼啸扫向面门,秦苏急忙后仰,曲臂一撑,借助枪尖杵地的推力向后退去。
秦苏心中阴沉,这林豹的对战经验极为丰富,如此看来,自己毫无胜算,可即便如此,秦苏心中仍未生出一丝逃跑的念头,既是因为无辜的小乞丐,也是因为母亲告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要挺身而出、遇事不逃。
七岁的秦苏见到狗子一家人以妹妹尸身乞讨的安葬费大吃大喝,又惊又惧,跑回家中后哭着告诉母亲自己所见所听,母亲说狗子家人没有对死的敬畏,也就没有生的期许,会被时间荒废,可母亲仍是拿出家中积蓄让秦苏送去,并让秦苏告知狗子尽快将妹妹安葬,否则会生病的。秦苏本想拒绝,想让母亲自己去,可秦苏也知道母亲被大家莫名讨厌,像是圣洁落入污秽后的天然排斥。
秦苏去了,但看见狗子妹妹的尸体后落荒而逃,偷偷将积蓄藏在家中,与母亲撒谎说已经去过了。半个月后,母亲无意发现秦苏藏起的积蓄,秦苏这才一五一十告知自己太害怕了,母亲夺门而出,又落寞而归。
也是那时,母亲告诉秦苏,“苏儿,事分应该做与不该做,当逃避应该做的事,那是懦弱、是羞耻、是活着的负担,以后遇到应该做的事要挺身而出,遇事不逃,努力了还是做不到要及时和母亲讲……”
半年后,秦苏才知道狗子一家人全死了,死于未知病症,夫子说大概是尸体放久了产生了尸毒。
夫子不明白秦苏听完为何号啕大哭,而秦苏却是后悔,如果当时自己勇敢一些,没有转身而逃,没有掩藏懦弱,也许狗子、狗子弟弟,狗子父母便不会死了。
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秦苏应该救人,应该战斗,只是再无机会做不到去与母亲讲,唯有挺身而出,遇事不逃。
林豹棍影连连,秦苏只能一味防守,狼狈后退。
此时,一声“活捉元宝!”的高喝传来,秦苏面色阴晴变幻,林豹却是大喜道:“看来,你的同门要被打死了,不过对你却是好事,他死你活!”
秦苏并未搭话,不守反攻的行为却是暴露了心思,截雨式,二十道枪影倏忽绽放,林豹第一次后退躲避,饶有兴趣打量此招。
秦苏自顾一次次使用截雨式不停,林豹若攻,便变虚为实,欲要以命换命,林豹怎会愿意?心中丝毫不急,只是寻求机会或等待秦苏力竭。
秦苏终于慢了下来,林豹猛地长棍直入枪影,拨开长枪,随之欺身而近,棍头捅向秦苏腹部,秦苏眼露慌张,踉跄后退,就在长棍临近之时,秦苏突然刺枪而出,体内真气毫无保留倾注其中,似要拼死一搏。
棍头轻触秦苏腹部又瞬间收回,长棍变招上撩格挡,林豹心中轻笑,防得便是这一手。
秦苏面无表情,眼神却愈加清澈明亮,口中莫名溢血,踏步向前,身形瞬间快上倍许,长枪微颤,一往无前,枪棍相触,长枪并未如预料中那般弹开,林豹心道不好,却只来得及尽力拧转身形,仍被枪头没入肩膀,林豹反应极快,一脚蹬出,踹飞秦苏。
林豹痛得龇牙咧嘴,暗骂秦苏奸诈,一时并未继续上前,反而急忙从外衣撕下布条,上药止血包扎。
秦苏跌坐一旁,有些脱力,借机调整呼吸,心中却有些无奈,自己先是故意钻进林豹走神的圈套,然后一直示弱,假装筋疲力尽最后一击也只是为破碎真气鳞片掩饰,可也只是造成不致命的伤害,自己此刻却真的黔驴技穷了。
二人谁也没注意有些模糊的喊声,只听得远处传来两声轰鸣后再无动静。
林豹喜出望外,以为父亲已经结果了那人,心中大定,更不着急与秦苏继续交手。
秦苏眼中刹那模糊,两滴晶莹不受控制掉落,漆黑夜色中,那团篝火终于燃尽,微弱的火苗无力跳动着,明灭不定,而后骤然熄灭。秦苏浑身滚热,心中却是绞痛,黑夜也似听见心声,蓦的刮起轻风,呜呜咽咽不停。
杀!秦苏心头怒喝,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言,体内滋生一股股力量蔓延,那是愤怒的馈赠。
秦苏缓缓起身,迈步向前,速度逐步提升,身形比先前之时不遑多让,踏步跃起,身如满弓,长枪划破夜空带起与呜咽相和的呼啸,悍然砸下,林豹举棍格挡,但左臂几乎无法发力,被一枪砸退。
秦苏全然不顾生死,任由本能出枪,竟一时压得林豹难以反击。
吴悍遥遥看到此幕,心中稍安,却是停步于此,隐去身形继续旁观。
可有人迅速赶来,吴悍不得不再次现身阻拦,见是一蒙面人聚音成线喊道:“小子,你是季尚派来的吧。”
“谁?”宇文秀春暗骂,果然被赶先一步吗?连自己身份都知道?
“不二派门人,秦苏师兄!”吴悍上前掠出几步,现出身形,不知何时脸上又多了一块黑布。
“呵,你说是就是啊,证据呢?”宇文秀春怀疑道。
吴悍沉默,下一刻身形暴起,瞬间来到宇文秀春身前一拳砸出,宇文秀春倒飞而出,吴悍这才喝道:“脑子呢?我要不是,此刻跟你闲扯什么?不打死你,算证据吗?”
宇文秀春虽是口中喷血,但只是轻伤,自己压根没看清人家怎么出手的,出手分寸拿捏极好,这等高手确实没必要跟自己闲扯。顿时眉欢眼笑,三公子师兄,那不就是自己人了,不由热忱道:“果然是三公子师兄,失敬失敬!”
“师兄,一起去救三公子呗。”宇文秀春说着便要继续前行。
“站住,秦苏暂时没事,这是难得的磨练,先不要过去。”吴悍解释道。
随即又继续道:“还有,别叫我师兄,你可不是不二派弟子,你叫什么?”
“宇文秀春,额,那怎么称呼您?”宇文秀春讪讪道。
“你不用知道!”吴悍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宇文秀春远远看去,发现秦苏与那林豹打得有来有往,出手狠辣果断,一时也明白了吴悍的意思,只是心道三公子都是亲近的什么人啊,季尚还有这大个,一个比一个脾气暴躁。
“你刚在跟谁纠缠?”吴悍反问道。
“梁国车夫,武道大会获得七品至强者的家伙。”宇文秀春老实回答。
“就是那个家伙?”吴悍伸手指向一处黑暗中,几息后车夫身形停在二人远处。
“对,就是这王八蛋!”宇文秀春故意没有使用聚音成线,出声道。
车夫见到两个蒙面人站在自己身前,不由蹙眉,二人到底是谁?一人正是阻拦自己的家伙,另一人虽拿着两根长棍,可不像十绝宗三位八品中任何一人身型,况且若是十绝宗人,此刻应该抓紧撤退才是,难道是想把自己留在这?又或者是不二派门人?
车夫想到此处,心中一冷,这两个猜测对自己都没有好处,返身便逃。
“季尚为什么会派你保护秦苏?秦国就没个脑子好点的人吗?”吴悍无语道。
宇文秀春面色难堪,妈的,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否则早就揍你了,强忍怒气道:“什么意思?”
“他不是来杀秦苏的!”
“你怎么知道?”
“废话!这车夫一直就在永安城,要杀何必等到现在,而且他应该是朝廷的人,要杀秦苏本就是很简单事,哪怕临时起意也没必要独自以身犯险,十绝宗能猜到秦苏有人保护,梁国朝廷猜不到?何况此刻与我不二派为敌,没道理!”
“啊?为什么是朝廷的人?难道不能是那神秘组织的?”宇文秀春不解问道。
“你当梁王傻吗?永安城的高手,你觉得有谁不是朝廷中人?若是那神秘组织的人,何必派了三个八品再派一个七品呢,为了人多好玩吗?”吴悍摇头叹息。
“有道理,什么?三位八品?”宇文秀春点头,又惊呼道。
“那三位八品呢?撤了?”宇文秀春试探问道。
“死了两个,跑了一个!本想活捉一个呢,没想到直接自爆了!”吴悍平静道。
宇文秀春咋舌,好吧,这也是个狠人,自己老老实实是对的。
“那个,三公子的师兄前辈,十绝宗你打算怎么办?”宇文秀春问道,只是称呼却是很别扭,宇文秀春觉得不称呼不礼貌,可只称呼前辈又有些见外。
“还没想好,不过账总是要算的。”吴悍心中无奈,自己当前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师父、师叔,只好搪塞道。
“三公子的师兄前辈,不如把十绝宗交给秦国处理吧!”
“交给秦国?随意!”吴悍并不觉得秦国能如何,季尚虽强也就与自己相当,单枪匹马吗?那便随意好了。
宇文秀春嘴角微撇,却并未再说什么,二人齐齐看向秦苏二人。
秦苏已然有些眩晕感,只是意志强撑出枪、再出枪,被林豹寻见机会,将长枪挑飞,一棍扫在秦苏胸膛,秦苏倒飞而去,落地后难以起身,口中溢血不止。
宇文秀春见状就要冲上前,被吴悍一手按住,“再看看。”
“真的会死的!”宇文秀春再也没了好脾气,怒喝道。
“小师弟不会的。”吴悍平静道,心中却是想着小师弟站起来,只要你站起来,师兄会杀了那林豹,这关你过了,师兄也能放心离开。
秦苏有些明白自己初见小乞丐时看到的空洞眼神,此刻的自己也是如此吧,毕竟距离死亡如此近,还能想什么呢。
秦苏早已力竭,不过凭一口气咬牙支撑,林豹那一棍的力道透过劣等软胄甲震断了自己的胸骨,也震碎了那口气。
林豹此刻亦是面色惨白,真气见底,身体虚脱,再加上肩膀汩汩流淌的鲜血,林豹并不比秦苏好上许多,拄着长棍大口喘息,焦急等待父亲到来,那元宝已经站不起来,也算是活捉了吧,只是林豹不知真的没了丝毫力气还是不敢上前,任由秦苏躺在那里。
秦苏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好像生怕自己下一刻死去,故而拼命地涌出,秦苏挑挑拣拣却发现值得回忆得不过寥寥数人,寥寥数事,以前自己还真是白活了。
吴悍、宇文秀春二人已经在不断靠近,吴悍更是凭空摄起一颗石子,紧紧握在手中。
秦苏脑海中画面依旧轮转,回看这短短一生,原来尽是遗憾,那不知何处隐匿的青莲青光闪动,一点朦朦青光突兀出现在秦苏脑海中,那纷杂繁乱的画面四散而去,只留下几幅。
秦苏忽然有了些许力气挣扎起身,身形踉跄,撑起倒地,爬起再倒,可秦苏却笑容愈发灿烂,自己好像看见了小冬天一笔一划写下‘外其身而身存’六个字,看见了宇文惊鸿怒斥自己‘死,可怕吗?有些人死了,可也点燃了一盏灯,希望的灯!’,看见了大师父再问自己是否吃得了苦、受得了疼,是否有大毅力,看见了二师父告诉自己武道先在勇后再谋,看见了二师兄说站起来才承认自己是小师弟,看见了父亲重复说着争胜,看见了夫子永远耐心鼓励的笑容。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眼中无胜负,以敢死之念分生死,秦苏似乎懂了,既然敢死,何惧死乎,既然要死,何不从容,既然赴死,何不血勇。
林豹看着摇摇晃晃的秦苏跌跌撞撞或跪或爬,却不是朝向自己的方向,是去拿枪吗?果然,秦苏终于爬到长枪所在,一把握住长枪,枪杆冰凉,秦苏却觉得温热。
“蜉蝣,你也不甘吧,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直至生命终点,与你一起依然战斗,生无所傲,那便死得无畏。”秦苏喃喃自语。
秦苏踉跄起身,却连持枪力气都无,只好拖枪而行,口中猝然长啸,声音低弱,却似将心中所有情绪全部宣泄吐出,而后再次出声,却是向着小乞丐的方向,“羽焉,跑!”
小乞丐身躯止不住颤抖,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踏步,快走,跑动,秦苏不知哪里来得气力,竟然身形冲向林豹,林豹大惊,持棍而立,看着秦苏怒目圆睁,张大嘴巴的面容,莫名觉得狰狞可怖。
吴悍已然做好准备,林豹若是反击,手中石子下一秒便会轰破林豹头颅。
“吾以吾命断大江!”秦苏厉喝,声嘶力竭,窍穴内一片黯淡透明的鳞片悄然破碎,这一枪无招无式,重若千钧,那是生命的力量。秦苏当然不想死,可逃不掉啊,连二师兄都死了,自己如何能逃得掉,与其被人所杀,不如自己在生命最后的绽放中死去,这是被逼出来的血勇。
“不好,这是燃命火!”吴悍大惊,身形一闪而去,手中握着的石子已变成齑粉飘落。
下一刻吴悍站至秦苏身旁,而长枪也已刺穿林豹脖颈,长枪透半。
秦苏看见吴悍眼神一亮,不待张口言说,已是栽倒在地。
吴悍对着宇文秀春高吼:“有没有救命的药!”
宇文秀春连忙翻找,只有五颗血灵丹,一股脑给秦苏服下。
吴悍搭脉,脸色凄苦无比,为什么?自己连小师弟都保护不了。
“小师弟,站起来,站起来啊,站起来我才承认你是小师弟!”吴悍连扇自己耳光不止,寂静的夜、呜咽的风,多了如雷般的清脆轰鸣。
“这里有药,大哥哥就是用它救了我。”小乞丐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畏惧中不乏坚定,小乞丐在林豹到来时已经醒了,只是装睡罢了,可小乞丐清醒与否,谁会在意呢?毕竟十三年来,生死都无人在意,除了秦苏。
吴悍急忙将木匣打开,轻嗅后大喜,直接撕下一瓣放入秦苏嘴中,花瓣瞬间融化液体滑入秦苏腹中,像是篝火燃尽后的炭红中及时添蓄了新材。
“有效,有效!”吴悍哪里还有高手风范,急忙欲再扯一瓣。
“等等,过犹不及反而会死的。”宇文秀春立时出言阻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