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还没走远,书院各间学堂已经下课,一少年飞快冲了出来。
“爷爷、爷爷!”少年高喊着,挥舞着手臂。
“哎,慢点、慢点!”老者笑呵呵道。
少年跑到老者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荀况听见都是些课堂学到了什么,而此时也有不少学生陆续走出,走到老者身前时纷纷施礼,有些学生更是直呼:“老夫子!”
荀况惊讶不已,这老先生也是书院的先生?
“爷爷,我在课堂就看见你跟那个哥哥聊天来着,那是谁啊?”少年扭头看着荀况问道。
“你又不专心!那是东周游学的读书人,是个真正行万里路的读书人!”老者作势要打,最终也只是轻轻抚摸少年头颅,轻声说道。
“哇,好厉害!爷爷,能带我认识那个哥哥吗?”少年佩服道。
“好,好。”老者带着少年向荀况走来。
“荀先生,我孙儿很敬佩您,特意带他跟你打个招呼!冬天,叫荀先生!”老者歉意一笑。
“荀先生好!”少年恭敬施礼道,再不复先前嬉笑模样。
“你好!”荀况忙起身回礼。
此时,荀况也引起了许多学生的注意,都有向这聚拢的趋势。
荀况见状,率先施礼道:“各位,我叫荀况,是东周游学来此,有唐突处还请见谅。”
“荀先生。”众学生纷纷还礼,难掩兴奋、好奇神色。
“荀先生,我叫秦文君,听说东周文风昌盛,可否与我等言说一二!”却是一女子声音突兀响起。
荀况不由愣神,还有女学生?这还真是让自己意外,不过面目好是英气。
“这,这位女先生不知想了解什么?”荀况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便先生,为何要称呼女先生,难道东周读书人对女人有什么误解吗?”女子冷声道。
“不,不是,东周也有不少女子读书,只是都是在家中,书院中却不曾有听说,故一时口不择言,勿怪。”荀况慌忙答道。
“听闻东周有稷下学宫,祭酒孟先生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知东周众多读书人如何以为?荀先生又是如何以为?”秦文君继续问道。
“这,我不知道那么多读书人真心如何以为的,但就我而言,国家不一定永久存在,但百姓始终代代延续,既然可无国不可无民,那社稷有如何比得上呢,更何况是国家存在前提下的君主呢?”荀况沉声道。
“嗯,那……”
“院长。”众人突然分分见礼,打断了秦文君的发问。
“都散了吧,让我先与小友聊聊可好?”院长轻声道。
荀况望去,见是一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中等体格,面有七痣。
众学生迅速纷纷退去,院中只剩得二人。
“学生荀况,拜见院长。”荀况作揖拜道。
“小友好,我叫朱元晦,是这书院的院长。”朱元晦回礼后笑呵呵介绍道。
“小友,不知如何起意来这偏远之地了?”朱元晦示意荀况坐下。
“是听秦国一朋友提起,只是他也不曾来过,听闻我要来秦国,便有说让学生来看看。”荀况想到了什么,笑笑道。
“哦,难道不是在秦国认识的吗?”朱元晦此刻就像是个寻常老者般与后辈闲聊。
“我们是在梁国相识,我也是临别才知道他是秦国人。”荀况点点头道。
“那小友来这,只是参观还是有意交流?”
“我来这,两种想法都有,另外也有想着如果秦地读书人不知浩然气的话,我也可分享一二以偿还朋友恩情,只是,却是学生井底之蛙了。”荀况苦笑,自这书院院长与自己交谈开始,自己面对任何问题便都是不由自主地回答,根本不容自己有所隐瞒,可朱院长无丝毫契机波动,自己也从没听说武道有此效用,想必便是浩然气的缘故吧,如传言孟先生的教化一般!
“哈哈,是小友心诚且善!老朽也确实想要小友暂留几日,与书院学生交流一二,如果方便,能言说浩然气一二更好!这的学生见识太少了!”朱元晦却是毫不接话。
“嗯,学生之幸!敢问朱院长,此书院主讲几目?”荀况好奇道。
“主要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目,当然也会稍稍涉猎一些杂项,徒增消遣罢了。”
“格物、致知?”荀况知道这是出自“致知在格物”一语,可是好像并无人对此有过多阐述吧。
朱元晦看出荀况的不解,解释道:“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荀况确实未曾听闻此言论,一草一木,皆涵至理,仔细咀嚼却是颇有道理。
“可万物之理无穷,岂不耗费大量时间?”荀况想到一事又问道。
“老朽认为读书人首先要有穷究事物原理的精神,自是做不到探究万物,可有生之年寻知无穷,岂不乐焉?”朱元晦不置可否。
荀况点点头,也是,谁说就要明白全部的道理,但不能没有了探究的心,否则年岁大了岂不是等死就好了。
“对了,朱院长,刚刚有位拿着扫帚的老先生也是这里的老师吗?”
“兼职老师!冬先生是极为专业的仵作,自然有大量的专业知识可以教?”朱元晦解释道。
“仵作?读书人为什么要学这个呢?”荀况被再一次打破了认知。
“读书不是只停留在这里的,是必须要做事!”朱元晦说着指指脑袋,又继续道:“知识分什么谁要学谁不要学吗?没有这样的道理!知识又没有好坏贵贱,只是看人怎么用!知必行,行需知,行中知,这才是读书人要做的!”
知行!这好像又是自己从没想过的,只以为读书要么做官治国、要么研究学问教育,可现在想来太狭隘了,衣食住行样样都有蕴含的丰富知识,不也因此圣贤才会说行万里路吗,也是让所学能与百姓生活关联起来吧。
荀况起身拜道:“学生受教了!”
“谈不上,谈不上,交流而已!”朱元晦笑笑摆摆手,年轻人悟性真的很好,也是,否则也不会已经三品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荀况便在书院住了下来,同众多学生一起上课,也逐渐知道学院目前四百余学生还只是一部分,仍有大量学生在秦国各地游学,元宝啊元宝,你还真是对白鹿洞学院一无所知,不过自己也一样,所以才被一次次震撼着。
而今日,荀况再次傻眼。
学堂上,一夫子便聊到东周存在墨家学说,提倡兼爱,要对天下心怀大爱,夫子以为非常正确。
而秦文君却立马起身道:“老师,你说兼爱天下,可只是心中有爱也体现没有任何利好啊,心中不爱,也没对天下有什么坏处啊?两者实际都没产生任何区别吗?”
夫子并不恼,又问道:“假如有个人在这里放火,一个人拿着水准备去浇灭火苗,一个人举了火把打算让火烧得更旺,都还没有做,只是准备这样做,这两个人你更认可哪个?”
“自然是拿水浇灭火苗的人!”秦文君答道。
夫子笑道:“对啊,我也认为我兼爱天下是对的!”
秦文君想了想后道:“可实际做不到啊,因为爱一定存在等差吧,您说的例子是客观的,但实际上人的感情必定更关爱自己亲近的人,就像您对自家人更在乎还是对你不认识的人更在乎呢?”
夫子停顿少许,坦然道:“确实如此,所以心中想法与实际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但这不能说认知是错的,就像不可能没有战争,就说和平是错的一样。”
荀况有些呆若木鸡,课堂上就能公然反驳吗?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似的!而且夫子好像还没展开细讲吧!不过那秦文君说的也不无道理,倒是更引人深思了。
而后几天荀况常见到不同的学生当场提问辩驳,让荀况竟也有些站起辩驳的冲动,荀况连忙按下心中想法,这习惯要是带回东周会被扫地出门的。
这其中以秦文君尤为频繁,这也让荀况很难不注意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有这么多想法。
这一待就是半月有余,让荀况大开眼界,但也该准备离开了,便向朱院长请辞。
“小友,老朽想拜托你一件事不知可愿?”朱元晦听到荀况接下来还要游历晋、楚后再回国,不由生出一个想法。
“院长请讲!”荀况也有些诧异。
“老朽想给小友安排个伴,随同小友一起游历增长见闻,主要还是因秦人独自难行,若有小友在侧,便方便许多,相互有个照应了。”朱元晦缓缓道。
“这,好的!不知是何人?”荀况略沉思,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何况还能多个伴,自己接触下来觉得秦人很有意思,不同于所见各处都独特风格。
“哈哈,小友认识的,便是秦文君!”朱元晦开怀大笑。
“这…”荀况开始后悔自己答应太过痛快了,这男女有别,更何况那秦文君一看就不好相处,该不是朱院长也觉得她太能挑事故意支走吧。
正当荀况思量如何委婉拒绝时,却发现秦文君已经不知何时来到面前。
“文君,便由你护送并陪同荀先生游历一番,荀先生已经同意,你可愿?”朱元晦柔声道。
“院长,我愿意!”秦文君毫不犹豫,爽快干脆道。
荀况脑袋嗡一声,这该不会是个圈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