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川林场之前是三个工队,如今要编为六个,人员变动自然不小。
原本四个拖拉机手和助手已经固定了,不能拆开,而新来的两台拖拉机自带拖拉机手,需要配两名助手。
经过郑先勇和赵立民商议之后,决定安排盛希平和陈维国给新来的两个拖拉机手当助手。
盛希平虽然早就考下来拖拉证了,但他之前在保卫科,没有拖拉机驾驶经验,只能安排他当助手。
其实木材生产工队的集材司机也就是拖拉机手,跟助手之间关系很微妙。
一般情况下,司机就像皇上一样,挣的钱比助手多百分之二十,而且脾气还大。
司机号称“大把”,助手号称“小把”,这老木把是分大小王的。
大多数的司机虽然驾驶拖拉机,但身上的衣服整天干干净净的。
而助手的衣服全是油污,紧螺丝、拧板子、拱车底全都是助手的活,司机一般只动动嘴,告诉是哪里坏了怎么修。
大多数时候,拖拉机手和助手,就等同于师傅和徒弟的关系。
助手之所以忍气吞声,就是为了把司机的手艺学过来。
而拖拉机手,往往也会防着助手偷手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嘛,这种事儿经常有。
跟盛希平一组的拖拉机手,名叫王元军,是从别处林业局调过来的,据说跟冯宝升还沾点儿亲戚。
这人岁数不大,比盛希平也就大个两三岁吧,挺傲的,仗着自己外调来的,跟书记还有亲戚,有点儿看不起人。
盛希平呢,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正他只要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
每天早晨上班后,盛希平从驻勤点儿来到山上拖拉机库。
为了确保司机上山后能在第一时间启动拖拉机,马上投入集材运输中,所以工队会在山上建拖拉机库。
里面用铁皮大油桶做成炉子,专人看守烧火,一晚上都不断火,拖拉机库是暖和的。
上山干活的人,都乐意聚在拖拉机库里头,或是围着炉子聊天,或是吃点儿东西啥的,等工队长安排任务。
拖拉机助手就没那么悠闲了,到了拖拉机库,放下兜子,首先得清理拖拉机的卫生。
经过前一天的工作,拖拉机的封底板、地盘等地方都有许多树枝挂在上面,必须要清理掉。
如果不清理卫生,那就从紧螺丝开始。
首先是传动系统的万向节螺丝,其次是履带的松紧调解,这两处螺丝是必须看住的。
忙完这些,就要给拖拉机加水,然后给拖拉机打火。
拖拉机是柴油机,打火的时候要用汽油机带。
天暖和的时候还行,基本不用费力气就打着了。
天冷由于车体凉,一时半会儿打不着火,汽油机及嘶声力竭的呼喊一阵,才把拖拉机的柴油机带起来。
这个时候,整个儿拖拉机库里满是没有充分燃烧的柴油烟,库里的柴油烟就像是命令,大家纷纷拿着工具出工了。
“希平,走了啊。”有的人还跟盛希平打个招呼。
拖拉机发动起来,穿戴整齐的拖拉机手王元军上车,盛希平也跟着上了车,拖拉机开出机库,上山拖拽木头。
拖拉机手对准需要拖拽的木材后,停稳车子,锁紧“操向”,然后放开“卷筒”内的油丝绳。
盛希平跳下车,将“锁带”从搭载板上拽下来,透开“锁带环”,将每一条锁带扔向需要拖拽的木材旁。
然后拽着卷筒内的大绳,趟着雪将大绳拽到被集运木材跟前。
放下大绳后,将每一条锁带绑在木头上。锁带绑好,将大绳穿进锁带环内。
等最后一根木材穿好后,将扣住锁带环的“牛鼻角”,往大绳扣内一透,然后迅速躲到二十米以外的安全距离,向司机发出绞集信号。
拖拉机手通过液压先放下搭载板,抱紧“操向”开始绞集。
等所有木材全部绞集到搭载板上,拖拉机手会鸣笛告诉助手,我先走了,你在这儿看看下一趟拉哪几块木头合适。
一般情况下,助手有两套锁带,司机走后,助手可以趁机将第二趟的木材提前绑好,然后找个地方休息,等拖拉机再上来。
伐区大,集材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开始一天能跑七八趟,伐区作业到最后,一天也就跑四五趟。
所以助手在山上没啥事儿,天又冷,就找些容易点燃的干柴,或者明子啥的拢火堆烤火。
跟盛希平搭档的这个王元军,其实招工也没几年,刚从拖拉机助手转为拖拉机手。
反正在盛希平看来,这人的手把很一般,经验也不太够。
可王元军仗着自己是外调来的,外来和尚会念经,就有点儿看不上原本林场的人。
对盛希平也总是带搭不理的,有时候说话还带刺儿。
这天傍晚,最后一趟集材的时候,盛希平把锁带都在木材上绑好后,专门挑了一个锁带绑在了一个“树栅子”上。
穿好锁带环后,盛希平就发出了绞集信号,王元军开始循序绞集。
但无论怎么绞,车都快竖起来了,木头就是不动窝儿。
眼见着天都黑了,给王元军急的啊,大冷天汗都下来了。
王元军有点儿蒙圈,下了车围着木头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出来毛病。
天黑了,那树栅子又被几块木头挡着,王元军根本就没留意。
转了几圈没找着毛病,他又连续绞集了好几次,还是不动窝儿。
“能不能行了?就这么几块木头,你费这么长时间,干啥呢?”
坐在挺远一块木头上抽烟的盛希平,在抽完第二支烟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朝着王元军大喊。
“你要是不行,就痛快儿下来,我试试。”
王元军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把拖拉机交给盛希平。
盛希平进了驾驶室,先装模作样的假装绞集一番,然后把车往后倒退几米松开包带,下车来检查。
趁着那王元军不注意,盛希平把绑在树栅子上的锁带扣一松,然后回车上重新绞集。
木材稳稳当当上车,盛希平都没管那王元军,直接把他扔在了山上,自己开着车拉着木材下山。
一直牛哄哄的王师傅,这回一个人低头耷拉角的沿着拖拉机道往回走,费了不少劲,总算回到驻勤点儿。
等他回去的时候,食堂里早都吃完饭了,一群人正在食堂里吹牛逼侃大山呢。
王元军垂头丧气进了食堂,来到打饭窗口,“李师傅,还有啥吃的么?”
“呦,都这个点儿了,咋才来吃饭呢?这也没啥吃的了啊。”管食堂的李师傅一看,就好奇的打听。
“哦,那个,有点儿事在山上耽误了,才下来。”王元军一脸尴尬,支支吾吾道。
“李师傅,你看看还有啥,给我对付点儿吃的吧,我这还没吃饭呢,又累又饿的。”
王元军从山上走下来的,七八里地呢,能不饿么?
“哎?王师傅,你咋耽误的啊?刚才在装车场,我怎么看着是希平开着拖拉机回来的啊?
王师傅,你干啥去了?听说你绞集木材没绞起来,还赶不上你的助手呢?”
那头,在装车场干活的潘福生、张志军几个,故意大声儿吆喝道。
“啊?不是吧?王师傅不是技术挺好的么?
刚来的时候还瞧不上我们林场的拖拉机手呢,这咋绞集个木头都绞不起来啊?哎呦,那你这可得好好学学啊。”
那头,郭永平几个也跟着起哄凑热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如今林场分成了两派,坐地户跟外调来的。
本来两拨人一起工作就需要时间融合,偏偏外调过来的这几个人牛哄哄傲得很,谁都瞧不上。
本地这些人,都憋着气呢,今天难得见到王元军吃瘪,大家伙儿那还不可劲儿吆喝?
王元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这会儿要是地上有个洞,他肯定能钻进去。
“那啥,李师傅,麻烦你给我弄点儿吃的吧。”
王元军不好跟潘福生、郭永平他们搭茬儿,只能扭头跟大师傅请求,给他做点儿吃的。
“正好有挂面,那我给你煮碗挂面吧。”李师傅管着厨房,主要任务就是保证工人吃饭。
王元军还没吃呢,咋地也得给做点儿,不能饿着了。
就这样,李师傅给王元军煮了碗挂面。
晚上了,食堂后厨也没啥,只能放点儿葱花和油爆锅。
即便如此,王元军也吃的挺香,吸溜呼噜把一大碗面条吃完,急急忙忙扣上帽子就回宿舍了。
他刚走,食堂里就爆出了哄笑声儿。
“希平,还得是你,熊他一个来一个来的。”陈维国朝着盛希平竖起大拇指来,笑道。
“切,他那点儿技术根本不够看,还成天咋咋呼呼,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呢。
收拾他一回,我看他老不老实?”旁边王建设也跟着说。
盛希平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今天这只是开个小玩笑逗一逗王元军,省得他再牛哄。
人啊,还是得虚心点儿,别成天那么傲,没啥好处。
从那以后,王元军再见了盛希平,就不敢那么傲了,拖拉机出啥毛病了,也能跟盛希平商议。
盛希平呢,确实有技术,好几次拖拉机坏了,王元军找不出毛病来,都是盛希平找着毛病,维修好的。
这一来二去,山上的人都知道,五工队那拖拉机手,还赶不上助手有本事呢。
拖拉机集材,是整个儿木材生产的关键一环。“上撵伐木,下撵装车,中撵清林。”
拖拉机手,是整个儿木材生产环节的香饽饽,无论是评选劳模还是先进生产者,都是优先考虑对象,也是工队长后备人选。
当然,这得是真正有经验的老拖拉机手,那些技术不行的半吊子,纯白扯。
拖拉机助手要是跟个有经验的老拖拉机手,这一冬天可能都见不着半轴或者涡轮。
要是跟个没经验的,那就来吧,抬后桥、抬闸合子、修正大小平衡轴、换半轴、换涡轮、铆驱动齿轮圈等等。
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拖拉机坏不到的。
林场原来那四个拖拉机手人家都干好些年了,啥事儿没有。
而盛希平和陈维国跟的这俩,那就简直了,拖拉机三天两头就坏,开工不到一个月,那零件儿换了不知道多少。
整的材料库保管员怨声载道,成天抱怨。
拖拉机总坏,那肯定耽误生产,五工队开工这些日子,就没干出来多少活,把新提上来的工队长急的啊,就差烧香拜佛了。
当然,活干不出来也不光是拖拉机的毛病,锯手也占一大部分。
一台拖拉机对应一台油锯,场里给五工队和六工队拖拉机搭配的油锯手,正好就是李大壮和李二壮。
这哥俩,是前川林场出了名的磨洋工,跟他们一起干过活的人都知道。
李大壮也就在知青队那时候,被盛希平直溜得不轻,干活勤快了点儿。
其余时候,能磨就磨,能混一天就是一天。
那李二壮,干活还赶不上他哥呢。
以往工队都给锯手配俩助手,催着撵着的干活。
现如今六个工队,人员不够,也配不上那么些助手了,一个人跟着,那活更是干的慢。
开工一个月,五工队和六工队的作业进程,愣生生比其他工队慢了一半儿。
当然,其他工队干活也不算太快。
主要就是工队太多,人手分散,好多环节应该多人配合的,结果人手不够,那就只能慢慢来。
木材产量上不去,把冯宝升急的直跳脚,没办法只能住到山上去,监督工队干活。
本以为他亲自上山监督,工人不敢偷懒,干活速度就能快一些了。
可谁也没曾想,就在冯宝升上山监督的第三天,山上又出事了。
每个工队都配了两名油锯手,分上下绳,一头安排了拖拉机集材,另一头配合牛马套集材。
这天傍晚时分,三工队的工人赶着马爬犁正往山下拖拽木头呢,忽然间一阵风吹过,不远处传来“嗷呜”一声虎吼。
马儿听见虎吼受到了惊吓,撒开蹄子就蹿。
赶爬犁的人得亏年轻动作麻利,一见情形不对,闪身往旁边跳了出去,没被马爬犁上的木头抽到。
却也吓的脸色发白,双腿打颤儿,差点儿尿了裤子。
马儿受惊乱跑,偏离了原本的爬犁道,爬犁一阵颠簸,捆着木头的绳子松了。
正好这时候马儿被树丛绊了下,前腿猛的跪在了地上。
马这一跪,爬犁因为重量的缘故直接就翻了。
那重逾千斤的木头,因为下坡儿惯性的原因,嗖的一下就飞了出去,贴着马的左后腿飞出去挺远。
接连撞了不知道多少棵树,发出巨大的声响,最后停了下来。
三工队一共有四匹马一头牛干活,其中有一匹马拖拽着木头到山下楞场了,正卸木头呢。
另外两匹马一头牛,正在山上排队装爬犁。
三工队的人刚把木头抬到爬犁上,还没等用绳子捆呢。
这一声虎吼,吓得马嗖的一下蹿了出去,带着爬犁往前跑,那木头则是留在了原地。
另外一挂爬犁还没装木头,赶爬犁的人死死拽着缰绳,马儿四蹄扬起,发出哕哕的惊叫。
好歹赶爬犁的都是硬实小伙子,愣生生把马拽住了。
那老牛也被吓的低声哞哞叫,旁边的人脸色发白,拼死命拽住了牛。
而这个时候,第二声虎吼传来,牛马瞬间暴动,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赶爬犁的人急忙松手,顺势滚到一旁,好歹算是躲过一劫,没被带倒。
要不然,不是被马踩伤,也会被爬犁轧着。
“草,这特么咋还能有老虎呢?走,赶紧下山,这山上不能待了。”
干活的人一个个也被吓的浑身酥麻,两腿打颤,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回过伸来,哆哆嗦嗦的说道。
这头伐木的、打枝的、抬木头的、清林的,啥也不顾了,连工具都没拿,也顾不上牛和马了,跌跌撞撞就往山下跑。
此刻那真是恨不得再多两条腿,还能跑的快点儿。
十来个人连滚带爬,好不容易跑到了山下驻勤点儿,一个个惊魂未定的喊着有老虎。
驻勤点儿有临时调度室,郑先勇、冯宝升、赵立民等人都在调度室呢,得知山上有老虎,也把他们吓一跳。
“不能啊,伐区这么多人,那些机器轰轰隆隆的,啥野兽也都吓跑了,咋还能有老虎呢?”
郑先勇一听就愣了,他在前川林场干活这么多年,从来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啊。
“场长,我们听的可真亮儿了,就是老虎,离着还不算太远。
咱租用人家的牛和马,全都惊着跑了,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去,就怕是让老虎给吃了。”三工队的人惊魂未定的说道。
“保卫科的人呢?赶紧,带着枪上山去看看啊。”冯宝升一听这些话,心都凉了半截儿。
本来就今年这活就干的挺慢,很可能完不成生产任务,这要是再来只老虎捣乱,接下来还怎么上山干活啊?
“带枪上山干啥?打老虎啊?你开什么玩笑?”郑先勇一听,立刻变了脸色。
“老虎是保护动物,没有上级命令,谁敢动?”
冯宝升闻言,傻眼了,“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那要是这老虎始终不走,就在附近转悠呢?咱这活还不干了咋地?
只要咱不说,打死就打死了,谁管得着?”冯宝升气糊涂了,当着挺多人的面儿,朝着郑先勇就喊道。
“草,你特么放屁呢吧,那是你不说我不说的事儿么?
不经过上级批准,咱私自就打死老虎,我看咱俩都不用干了,直接进去蹲笆篱子得了。”
郑先勇也火了,用更大的动静喊道。
“那你说怎么办?咱作业区出现老虎了,工人怎么干活?
不干活,咱们今年的生产任务怎么完成?”
冯宝升急的眼睛都红了,早知道林场的活这么难干,他跑来凑什么热闹啊?好好的在省里上班不行么?
郑先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原地转悠了好几圈,最后长出一口气。
“快,把山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有什么家伙就拿什么家伙,咱一起上去看看,先把那几匹马找着再说。
要是牛或者马被老虎吃了,那咱就得上报局里和省里,请上面领导定夺了。”
眼下人员没有受伤,牛马在山上不知道啥情况,必须先找到那些牛和马,确定情况了再说。
冯宝升此刻也没了主意,只能同意郑先勇的办法。
就这样,几个工队的人全都被紧急召回,然后众人拿着各种工具,往三工队作业区那边走,去寻找受惊吓乱跑的牛马。
“希平,你说这是咋了?咱的伐区竟然出现老虎了?那虎,不会是你们家花花吧?”
陈维国见着了盛希平,将他拽到一旁,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按正理来说,咱这伐区里头各种机器,动静不小,不应该有啥动物靠近。”
盛希平摇摇头,他也不清楚啥情况,花花就算是不怕人,可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吧?
它应该在暖泉子那周围安了家,跑这边来干啥?
盛希平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进山,去找那惊了的马和牛。
得亏牛马都拉着爬犁了,树林子里头枝丫倒木多,不等牛马跑太远,爬犁被绊住了,马跑不动,便停了下来。
众人在山上找了一圈,三匹马一头牛,全都找着了。
只有一匹马的左后腿,被飞出去的木头稍儿扫了一下断了,其他的牛马都安然无恙。
也就是说,那老虎并没有过来吃牛马,只是叫唤两声就走了。
这下,给郑先勇也整懵了,“希平啊,你说这是咋回事儿?这周围咋还能有老虎呢?”郑先勇找到盛希平,小声问。
主要是,郑先勇也怀疑,那老虎是不是盛希平之前养的那只。
“叔,跟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花花从小在我家长大的不假,可它返回森林快三年了,我挺长时间没见着它,真不知道是不是。”
不等郑先勇问出来,盛希平直接就说。
“但是花花今年三岁多了,按正理,这个季节该发情交配。
这个时期的老虎脾气都暴躁,而且会绕着自己的领地转悠,时不时就吼叫发出信号,吸引其他地方的公虎过来。
它要是找不着公虎,估计能叫唤一段时间。”
盛希平算了算,嗯,花花已经长大,该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