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的亮了。
景阳钟轰鸣。
内阁六部九卿和九品以上的京官,排成两列,向乾清宫走去。
又逢望日朝会,百官穿戴整齐上朝。
黑压压站了满殿的官员,内阁几位和勋贵军方的几位将领站在最前排,接着是六部九卿的堂官,三品和四品的官员则一直站到了大殿的门槛边,四品以下的官员则全部站在殿外。
大周朝朝会分为日朝和朔望朝会,日朝就是每天一朝,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朔望朝会是每月朔日、望日,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可以去朝见皇帝,当然,如没有特殊情况,四品以下的官员是不允许说话的。
建武帝高坐在龙椅上。
百官按班跪倒,山呼万岁。
建武帝的眼睛在百官的头上扫过,把手一抬。
戴权跨前一步,宣道:“起!”
众官员都站了起来。
建武帝默默地坐在龙椅上,目光在王鹤堂、赵子勋等人的脸上扫过,又望了望贾雨村、金枢卿等人,最后目光落到了石光珠的身上:“北宁郡王呢?”
石光珠答道:“回陛下,臣不清楚。”
突然,一个粗大的嗓音冒了出来:“启奏陛下,郡王病了,告假!”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景田侯裘良。
建武帝:“哦......”目光瞟向一旁的戴权。
戴权悄悄地摆了摆头。
裘良走上前来,向建武帝行礼,“启奏皇上,郡王托臣带几句话给户部尚书......”
建武帝:“说。”
裘良:“是。”答着,转身走到户部尚书金枢卿的面前,望着他:“郡王说了,他不想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扇你!”
这是要撕破脸了吗!
建武帝惊住了!
金枢卿更惊了,当场就蒙住了。
所有的官员都是一惊,接着爆发出一阵骚乱......
戴权大声说道:“肃静!”
大殿中很快安静了下来。
金枢卿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暗一惊:“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我要在大朝会上奏请核查勇卫营的账......”想到这里,望着裘良:“这话是什么意思?”
裘良撇嘴一笑:“金枢卿,是英雄,是好汉,就敢做敢认。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金枢卿被这一问怔住了,没有立刻回话。
裘良一声冷笑:“怎么?哑住了?敢做不敢认的小人!”
金枢卿的脸一下子红了:“你,我作为户部尚书,难道没有权力清查勇卫营钱粮的调入、拨出和储备的情况?我是想厘清花销,确保以后各种供给的正常进行。”
裘良:“那就请金尚书请旨去兵部调阅,那里有详细账目可查,而且有宫里派去的监军签字,钱出入簿、财物簿、谷出入簿、将官受俸簿、吏卒受俸簿,还有月会计簿籍和年会计簿籍。每项开支,是谁开支的,开支多少钱粮,记录清清楚楚。”
金枢卿的脸沉了下来:“我要看的不是这些账册!”
裘良微笑着说道:“那你想看什么账册?”
金枢卿脱口说道:“当然是你们统计战利品的账册......”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必要了。”裘良打断了他的话。
金枢卿一怔:“为何?”
裘良:“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漠北缴获的战利品我们军方截留两成用来奖励立功的将士,以及在鏖战中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当然,我们这些在后方的将领也会分到一笔钱。这一年多,我收到的大大小小的战利品总价值约五万两。”
金枢卿眼睛一亮:“你说这话可得负责。”
裘良:“看你这个样子还想参我一本!”
金枢卿:“我可没有这样说。你说在后方的将领,想必不仅仅是在京城的将领......伱是五万两,想必那些爵位比你高的分的更多......倘若按你们送到户部的战利品来计算,你们最少截留了上千万的财物,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啊!拿着朝廷的钱财当作人情,难怪整个勋贵军方铁板一块,水也泼不进,针也插不进。”
裘良没有急于搭言,睁着眼望了金枢卿好大一阵子,这才说道:“你算错了,送到户部的战利品只占五成。”
听了这话,金枢卿眼睛睁得老大,惊喜莫辨!
戴权心里一咯噔,连忙望向建武帝,果然,他额上的青筋开始跳动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捏着龙椅扶手。
不能让他们再说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皇帝要被抖出来了。
想到这里,戴权大声咳嗽起来,朝金枢卿使了个眼色。
金枢卿心里一喜,朝戴权点了下头,又望向裘良:“还有三成战利品去了哪里?是被贾琥私吞了!还是被你们拿去贿赂各省督抚了!......今日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你说清楚!”
此话一出,首先是戴权,当场就蒙住了。
内阁几位则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齐望向皇帝。
建武帝已然面色铁青,两眼更是闪着精光,却咬着牙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裘良不露声色,说道:“你确定要我说出来?”
戴权疯了一般吼道:“景田侯!”
这话听在金枢卿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种意思,更添了几分勇气,大声喝道:“说!快说!”
裘良有些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说。
“说!快说!”
只要裘良开口,就能掀翻整个勋贵军方,金枢卿哪里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厉声咆哮。
裘良牙一咬,“你还是去问内务府吧。”
金枢卿脑子轰的一声:“什么......你说什么?”
裘良:“我说,你去问内务府......”
建武帝终于沉不住气了,将扶手一拍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裘良和金枢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步向后殿走去。
戴权一跺脚,追着建武帝走去。
金枢卿那张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早两日就有传言,说望日朝会上会有大戏上演,所以能来的官员都来了,他们没想到会是金枢卿向北宁郡王及其背后的勋贵军方发难。
还有这个战利品,原来这后面还有如此复杂的动作和背景!更没想到,皇帝贪的更多......
这样一来,整个大殿又哄乱起来。
李守中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他没想到贾琥的反击会如此猛烈,这一竿子扫下来,竟不惜伤到自己和皇帝身上了。
王鹤堂转过身,向众官员扫视了一眼,大声说道:“肃静!”
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许久,戴权走了回来,先瞟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金枢卿,然后走到王鹤堂面前,说道:“陛下请首辅和几位阁老上书房议事。”说完,扭转身就走。
“戴总管!”贾琏说话了。
戴权转过身,望向贾琏:“小贾伯爷有事?”
贾琏:“请问内相,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北宁郡王姓名该怎么处置?”
闻言,戴权眨巴着眼,望了望贾琏,又望了望金枢卿,不知如何回话。
殿中的官员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望着戴权。
贾琏:“内相?”
石光珠开口了:“去将大宗正请来就清楚了。”
戴权苦笑了一下,倘若大宗正来了,肯定是要掌嘴的,一旦被当着百官的面掌了嘴,金枢卿这个户部尚书也就当不下去了。
另外这件事还不能去请旨,不能将皇帝拖进来。
想到这里,对王鹤堂:“那就打板子吧。”
王鹤堂:“多少?”
赵子勋急忙接言:“郡王为朝廷立了大功。”
戴权嘴角一抽,就这一句话,金枢卿就必须躺床上一两个月,略想了想,答道:“三十,三十廷杖。”说完,把目光转向贾琏。
内阁几位和六部九卿的堂官一齐将目光望向贾琏。
贾琏也不犹豫:“听内相的。”
戴权闻言心里一松,感激地看了贾琏一眼,朝站在殿门外的当值大太监招了招手,“押到午门外打三十廷杖。”说完,又对王鹤堂等人:“陛下那边还等着呢。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