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之战次日,上午巳时,一艘官船从日照方向而来,出现在天台山下的海岸边。
“县尊请看,岸上那个新建起的村落就是虎山口海边九个村落之一。据说虎山口千户守备陈建将其称为一村。其后是二村,三村......”高世喜指着岸上村落对日照县令张兆文说道。
落第秀才高世喜是张兆文的参谋师爷。
“陈建短短时间,就着人开出海边四万多亩盐土地。难道这盐土地里真能长出庄稼?”张兆文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一点学生也不知道。如今整个日照县,甚至很多外地人都在等着看陈建的笑话。”高世喜谨慎地说道。
“所谓世事无常。他若真的成功,这四万多亩土地的税赋......算了,先不想这个。眼下还是想想他在狄水河沿岸的四万多亩土地的税赋为好。”张兆文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说起狄水河沿岸土地税赋,高世喜的眉头也紧皱起来。
陈建在狄水河沿岸购买土地4万6千余亩,都在日照官府过了地契。
这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有多少田亩官府就按照田亩征收税赋就行。
但这次最没有问题的地方却是出了大问题。
这些田地之前的地户通过种种手段瞒报了税赋田亩数量,一共才2万4千亩左右。结果田地交易之时却实算出了4万6千多亩。
如今夏粮征收已毕,很快就要进行秋粮征收。陈建名下4万6千多亩地的数字摆在哪里,他又没有派人到县府走动以更改数字,日照县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实收实征。
张兆文不清楚陈建这个新起大军头的想法,不得已今天亲自上门拜访。
陈建那4万多亩地里面,可是有着2万多亩如高粱之类的秋粮庄稼。
再有就是大明讲究‘有身就有徭’。据说陈建家里从济南府带了4万多个灾民到日照。不管这些人是自由民还是奴仆,都已经变成了日照县人。既然是日照县人,那么不管有地无地,都应该服当地官府的徭役。
张兆文同样不清楚陈建在这方面是什么打算。陈建是隐匿人口,将4万多人报成三两千人呢,还是报得更多一些?
“县尊不用担心。陈建再是势大,也终究是朝廷官员,明面上必须遵守法令。他只要不让我们替他瞒报田亩和人口,我们就必须催收他的税赋,派发他手下人口的徭役。他交不交田税,放不放他手下的人口服徭役,都是他自己的事。”高世喜安慰张兆文道。
“也只能是如此了。希望他不要过于跋扈,让我等能有个台阶下。”张兆文喟叹一声。
前几天有有心人传话,安东卫城有高官希望他去清查一下陈建的这一摊。他如果不去,人家就要向上反映。张兆文迫于无奈,只能走这么一趟。
封闭工场里,陈建正指挥工兵团的军士往一些特殊工坊里安装一套套大型新式设备。
这些新式设备主要是直径两米多,高一米多的有着巨大钢质把手的圆形钢罐。
这种圆形钢罐容积大约有10个立方。它装上5,6立方(1万多斤)的水,一次就能倒进去一万多斤海盐进行提纯,或是用氢氧化钡和硫酸钠反应制成上万斤氢氧化钠。
钢罐不是用人力进行托举,而是用滑轮组进行起重,然后在钢架横梁上稍稍移动,再用简单的牵引机关进行倾倒过滤。
一个钢罐重一千多斤,三五十个钢罐加上诸多钢架、滑轮组,用去了至少10万斤优质钢料。
这些设备搭建完成之后,净盐、氢氧化钠、硫酸钠、硝酸钠等重要原料的制取效率起码能够提高三四十倍。
陈建计划虎山口的钢铁工业和机械加工能力进一步提升之后,再制作一次能起重10万斤(50吨)的起重装置,超幅提升重要工业原料的生产效能。
“禀报大人,日照县令张兆文前来拜访。他目前在山上备御所公署里面等待。”近卫团团长张达走进工坊汇报道。
“日照县令?算算他也应该来了。林团长,你带人把剩下的几个钢罐安好,然后把手下兄弟带回去。”
陈建淡淡一笑,给工兵团团长林二牛交待一声之后,先行离开封闭工场。
他很快在公署见到了张兆文及其师爷高世喜。
“张县尊远来,本将未曾亲迎,还请恕罪。”陈建满面春风地说道。
“陈将军客气了。本县不请自来,还请陈将军恕罪则个。”张兆文连忙谦辞。
“不知张县尊此来何以教我?”一番客套之后,陈建开门见山地问道。
“本县此来有两事请教陈将军。一则,前些时日陈将军买下狄水河沿岸土地凡4万6千余亩。经实测,其中有2万亩高粱地和6千亩糜子地当征收秋粮税赋......”张兆文沉吟着说道。
“好教陈将军得知,将军日前所过户4万多亩土地,原本在册的只有2万4千余亩。如果陈将军有意,日照县可以重新进行测量,恢复成原来数目也未可知。”师爷高世喜接着说道。
高世喜说话之时,张兆文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陈建一下子心中雪亮。这两个家伙分明是在告诉他,他们可以继续替他隐瞒2万2千亩税赋田亩。
他们帮忙隐瞒,肯定是要陈建出‘好处费’。
陈建心里一下子涌起淡淡悲哀感觉。
这就是大明皇朝末期腐朽官僚阶级的蠹虫嘴脸!
大明官府所征的田亩赋税在所有封建皇朝中都是最低。眼下大约只有百分之三,就是以后开征‘辽饷’‘剿饷’‘炼饷’,加起来也没有超过百分之十。
而就是这样轻薄的田赋,各级官僚和所有地主阶级都还是要想尽办法从中分去大部分,从而让国库入不敷出,让国家财政渐渐枯竭。
尤其可恨的是,地主阶级对上面拼命削减应该交给国家的税赋,对下面又狠命压榨佃种他们土地的佃农。最狠者甚至能够把佃农的收成拿走七成以上!
佃农虽然因为没有土地而不用直接承担税赋,但他们既要承受地主的高额租息压榨和高利贷压榨,还要承担官府的‘正徭’和‘加徭’折磨。
很难活下去的佃农时刻都处在暴起边缘。一旦遇到大的天灾人祸,或是有心人煽动,农民起义马上就会汹涌喷发。
“张县尊和高师爷的好意本将心领。不过田亩数量就不必重新测量了。本将谨奉《大明律》,应该缴纳的皇粮国税决不逃避半丝。2万亩高粱和6千亩糜子应该缴纳的税赋,张县尊实算就是。”陈建声音低沉地说道。
“陈将军高风亮节,诚为良臣楷模。不知陈将军打算怎么交付这批税赋?是否需要‘逋税’?”
张兆文微微失望地说道。
所谓‘逋税’,意为拖欠税赋,是明朝地主阶级逃避皇粮国税的又一手段。
地主阶级对于实在隐瞒不过而必须缴纳的税赋,大多采取不交或少交的拖欠手段。等到朝廷发生什么大喜事,或皇帝发布‘罪己诏’而大赦天下,这些长期拖欠的债务就能够一笔勾销。
偏偏明廷的文人官员们也多认可这种行为,一般都不会动用官府力量去催逼这些税赋而坏了自己的‘贤良名声’。
当然这些‘贤良名声’的背后同样少不了地主阶级输送给各级官员的重大利益。
历史上清廷统领江山之后,因为这种‘逋税’行为可是杀得人头滚滚。
陈建不欲隐瞒地亩,张兆文赚不到这方面的银子。但如果陈建想要‘逋税’,那就还是要进行‘表示’。
“不逋税。张县尊实算,本将这里立即实缴。实不相瞒,本将做人做事坦坦荡荡,一点都不想落人口实。如果张县尊今日就能给本将出具收讫文书,本将立即提前缴齐所有税赋银两。”陈建爽快地说道。
“陈将军之言果真?”
张兆文微微一愕,随即喜上眉梢。
这个结果可是远远超出他期望的,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
他按照实际田亩瞬间收齐陈建的税赋,却可以稍微做点手脚,以原来的田亩数量缴给上级衙门。
这样他自己得到了天大好处不说,上级衙门还会夸奖他征收得力。
“自然为真。”陈建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行。高师爷......”张兆文目视高世喜。
高世喜立即打开褡裢,开始制作文书。
这一次前来虎山口,因为涉及地亩、人口、徭役等问题,张兆文两人可是把需要用到的办公用品都带上了。
“陈将军请看,2万亩高粱地和6千亩糜子地需要缴纳2千石高粱和6百石糜子,折银910两。”
张兆文将催收秋粮税赋文书盖上官印,递给陈建道。
“请张县尊出具秋粮税赋收讫文书。”
陈建让人拿来910两现银,推给张兆文说道。
高世喜喜上眉梢,迅速开始忙活。
这一刻张兆文和高世喜心里都暗暗慨叹,要是日照县所有地主都如同陈建这么爽快,他俩可就要发财了。
“本县衷心感谢陈将军提前缴讫秋粮税赋。另有一事本县也欲言说。”张兆文给陈建行了一个礼说道。
“张县尊但说无妨。”
“前则陈将军从济南府带回若干灾民奴仆。他等既入日照,就为日照之民,合该承担官府徭役。陈将军能否告知本县,他们是几十,几百,还是几千?”
“不是几十,也不是几百,更不是几千,而是4万4千余人。此外本将还从卫城买了2800余名家丁奴仆。一共是4万7千人。按照《大明律》,他们都得应徭役。这点本将并不否认,也不会阻难日照县执行。不过本将有言在先,他们只应《大明律》所定之‘正徭’,,而不应地方官府之‘加徭’。”
“呃,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那张县尊算算,他等1年当以多少粮银‘折徭’?”
“只算‘正徭’的话,每个人头当纳米50斤,合100厘。共4千7百两。”
“此是4千7百两。请张县尊出具收讫文书。”
“好!好!陈将军真乃赤心为国者也!”
“张县尊还有其他事情吗?”
“呃,本县顺便问一事。将军着人在海边开出了4万多亩荒地......”
“依照《大明律》,荒地种植满三年之后才可起赋。张县尊可于三年之后来进行田亩实测。本将以后还将陆续开荒,那些开出来的荒地皆如此办理。对了,虎山口以后还会陆续增加人口,张县尊可以随时来进行徭役人口核查。”
“朝廷官员无数,如陈将军般贤良赤诚者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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