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隶滦州滦县,长凝镇滦河的冲积河滩上,座落着一座依山傍水、墙高壕深的巨大坞堡——汝先堡。
坞堡主人是盘踞此地多年的一位名叫王汝先的六旬老员外。
王汝先老员外早年间偶尔才会来坞堡住几天,其余时间都在外面,据说是经营生意。
三年前,王汝先带着一队人马返回汝先堡,从那以就一直长住下来。
据王汝先自己所言,他奔波了一生,不想继续奔波,要回乡安享晚年。
从表面上看,王汝先这三年的确没有再行外出,而是一直都留在了堡里极少外出,最多只是在堡里闲逛一下,确实像是一个不想再理红尘俗事的安然老员外。
但在暗地里,各地前来拜访王汝先的各色人等却是络绎不绝。
只不过这些来访者都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相当低调地进入汝先堡,同样也相当低调地与王汝先谈了一些绝密事情。
现下王汝先就在秘密接待两个很不一般的来访者。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憔悴的农夫,一个是神情彪悍像是军士的壮汉。
“王二会首,你的白水县总会这几次上缴的香金可是一次比一次少了。”
身穿道袍,一派仙风道骨样子的王汝先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对坐他下方左手边的农夫王二说道。
“教主容禀,从天启上位以来,陕西年年遭灾,去年的雪灾和今年的旱灾更是酷烈异常。教民大多赤贫如洗,实在是收刮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王二神色很是悲苦地说道。
“老子真特么的命苦。原以为你王好贤死在了扬州,老子从此可以不受你的钳制。谁知道死在扬州的那个却是你的替身,真正的你却换上了你暗中经营多年的汝先堡堡主身份,继续阴魂不散地缠着老子。”王二心底里暗暗咒骂。
王二在天启初年因贩卖私盐,经过了河北滦州一趟,然后被人撺掇,加入了那时的王好贤,现在的王汝先的教派‘闻香教’。
学得了一些蛊惑人心的手段之后,他回到家乡陕西白水县,在十几个村子里发展起来了七八个‘会’,纠集了至少2000个会众。
那时的王好贤就任命了王二为白水县总会首。
按照规定,王二必须向教主王好贤上供30%所得,才能得到总教的人员支持和诸般‘法术’支持。
天启二年,王二觉得自己已经学完了总教的所有组织手段和‘法术’手段,就渐渐产生了脱离总教自己单干的想法。
恰逢王好贤卷入了这一年的山东‘白莲教’起义事件,被官府追剿,据说逃到扬州都还是被官府抓捕斩首。
王二为此感到非常高兴。
但是王二还没有高兴太久,就又被王好贤变成的王汝先派去陕西的人缠上。
在王汝先手下人诸般威胁之下,王二只能憋屈地继续接受王汝先的盘剥。
“收刮不出来?他们自己没有,难道你就不能想法让他们去‘吃大户’?反正他们被我们的教义所惑,死也不会暴露你。你没有丝毫危险。”
道貌岸然的王汝先淡然自若地说着‘让他人去死’的残酷话语。
王二的神色一下子更加苦逼。
他固然是在收刮教民仅有的财产,但心里却终究保留着最后一分良善,轻易不会产生把教民送上死路的恶毒想法。
“这特么真是‘一失足成千古狠’!悔不该当初鬼迷心窍,上了贼船就再也无法下去。”王二心里暗暗后悔。
“王大哥,以你所言,陕西白水县如今已经到了‘灾情如火’的程度。那你为何不仿效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身材魁梧神情彪悍的王佳胤谋逆话语冲口而出。
王汝先和王二神色同时微变。
他俩拼命发展‘闻香教’会众,不能说没有存谋逆之心,但主要还是为了敛财,让自己的生活能够过得好一些。
真要让他俩揭竿而起,与官府官兵明刀明枪地对着干......
王二是暂时还没有那个魄力,王汝先则是深深知道大明现在还没有彻底烂透,官府的力量还颇为强大,并不会轻易动摇。
三年前山东徐鸿儒的‘白莲教’起义声势无比浩大,一两个月就攻占了山东境内的运河区域,甚至徐鸿儒本人也称帝建立了政权,但还是短短几个月就被官府扑灭。
那件事情牵连到了一直隐藏于幕后的王好贤。王好贤被迫使出‘金蝉脱壳’之计,派出替身逃往扬州,自己却用上了经营多年的王汝先这个身份,躲藏在汝先堡里不敢随意外出。
但王汝先就算是终日躲藏在汝先堡里面,也照样过着公侯生活,每日里对堡里的教民假以传道,药迷美妇,恣意淫污,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
这样的好日子他自然不舍得轻易失去。
而王佳胤是从辽东前线军队里逃走的逃卒,不久前被王汝先的人网罗进入‘闻香教’。
颇有勇力,兼又野心勃勃的王佳胤正在汝先堡里加紧学***组织手段,准备回老家干一番大事。
“王兄弟有所不知,为兄麾下的教民全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很多人一生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根本不能好勇斗狠......”王二呐呐道。
“嘉胤会首,目前大明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要举旗谋事,尚须待时。”王汝先也轻声说道。
王佳胤已经表示要回陕西府谷县老家发展‘闻香教’,王汝先就提前封了王嘉胤为府谷会首。
“唔。”
王嘉胤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王汝先和王二就对视了一下,眼里隐隐闪过一丝忧色。
他俩都担心王嘉胤如此冲动,别又惹出三年前山东徐鸿儒那样的祸事出来,从而牵连到他俩。
王二这时候却是不知道,他虽然现在没有毅然举旗的魄力,但是其后的形势发展却会逼得他最先举起武装反抗大明官府的旗帜。
“禀报教主,堡外有自称是郓城邹豹形同乞丐的壮汉求见。”
三人各自饮茶转着心思之时,外面的教民忽然传进消息。
“邹豹?形同乞丐?难道玉皇山那里出事了?”
王汝先心里顿时微微一惊。
山东郓城玉皇山的邹龙邹虎邹豹三兄弟都是闻香教成员。他们三兄弟作为闻香教的隐蔽武力,并不负责传教事宜,而是借着山贼身份为王汝先抢掠钱财和招收奇人异士,同时也打探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以不断丰富闻香教的‘法术’手段。
为了牢牢控制这三兄弟,王汝先不仅给他们洗了脑,还把他们的父母和其他重要亲属都留在了汝先堡里。
“快传他进来。”
王汝先看了王二和王嘉胤一眼,沉吟了一下说道。
“教主,毁了,全毁了。属下大兄和二兄尽皆死去,玉皇山200多个兄弟尽皆烟消云散。”邹豹一进来,立即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
“官府只要不大举调兵围攻你们,你们就断然不至如此?你们是惹上了何方势力?”王汝先立即惊问。
“回禀教主,这次我们惹上了山东日照安东卫的一个百户军官陈建。他大量购买毫无用途的石漆,属下等为了探得其中奥秘,就劫下了他的这批货,准备等他派人来谈判之时打探其中秘密。谁知道这陈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派人剿灭我们......”
“......属下等人直到他的人发起进攻之前,才知道他竟然是那个仅凭千余农夫就全歼六七百倭寇的狠人。但是那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他的人使出了属下等人见所未见的强大火器......”
邹豹详细讲述事情缘由。
“教主,陈建此人的事迹,属下经过京城之时倒也听说过。听这邹豹所言,陈建仅以二十余人就全败教主麾下200余人,确实不是浪得虚名。”王二神情凝重地说道。
“能以千余农夫就全歼六七百倭寇,又能以二十余骑战胜玉皇山200余人,此人确实不可招惹。”一向傲气的王嘉胤也很是叹服地说道。
“日照安东卫?那里确实有点诡异。三年前徐鸿儒起事之时,曾经向包括日照在内的多处地方派出过远征军,想要在山东全境点燃起义烽火。他派往其他地方的远征军全都被官兵歼灭并传首四方,唯独派往日照的那支远征军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支远征军既没有被官兵消灭,后来也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我是不是要专门往那方派出精干人员,既打探徐鸿儒消失在日照的那支远征军,也打探这陈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汝先表面上沉吟不语,心里却不停转着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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