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南面城墙之外最为开阔，灾民基本上都汇聚在这个方向上。
赈灾粥棚也在这里。
这次赈灾，官府设置了四十多个粥棚，众多富户设置了一百多个粥棚，每天为灾民提供半碗一碗掺了沙子的可以照得出人影的稀粥。
做稀粥的粮食还是发了霉的陈年粮。
就这种狗都不吃的稀粥，却是众多灾民用以吊住性命的救命稻草。
但是这救命稻草也只是延迟了灾民的大片死亡时间。每天还是有几十上百人被饿死。而这些死者的尸体只要隔上一夜，立即就会变成白骨架子。
一股滔天怒火正在灾民群体里蔓延、发酵。
有一些灾民一直守在南城门外，想要趁机混进城去，从城里富户家里多讨得一口吃的。但是城门官兵严防死守，坚决不让灾民进城。
上午巳时末，一直只开启小门的南城门忽然大大开启，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喷涌而出。
都指挥使司衙门参将刘捷带着几十骑冲在前面，后方跟着都指挥使司衙门召集起来的五百多名兵丁。
在这群队伍中间，护着二十多辆满载着粮包的大车。
城外灾民看到兵马出城，全都神情畏惧地急忙闪过一边。但是他们看到粮车之后，又是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跟在队伍后面向远处走去。
要是他们所料不差，这必定又是城里的哪家大户要开仓放粮。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放粮的人家起初几顿放在粥里的粮食都比较足，可以让人勉强吃个半饱。
陈福和沈廷扬带着各自的人走到这队人马后面。
“多谢沈先生相助。沈先生放心，我陈家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陈福对沈廷扬拱手，真诚地说道。
上午他刚刚安顿下来，曾茂德就带着沈廷扬上门攀谈。
对于沈廷扬最为关心的净盐问题，曾经与陈建一起研究过的陈福立即回复：半年之内，以原价供应沈家净盐，每个月不少于10万斤。半年之后，再酌情商议供货价。
这等于是陈家给沈廷扬承诺了至少120万两银子的净利润！
沈廷扬大喜过望，问明白陈福此行目的之后，立即大包大揽地进行帮忙。
与官府的谈判也是他施行了谈判技巧，才让官府立即热心帮忙。官府既要给城中粮商做工作，让他们平价卖粮给陈家以做赈济，又要按照陈家的意图出人马进行配合，还要出若干文员给灾民们制定奴仆契书。
参将刘捷的人马开拔之前，沈廷扬给了刘捷400两银子的辛苦费，让刘捷的人干起活来浑身是劲。
“老管家不用客气，就算没有营生上的事项，吾也愿意帮助陈守备成就扶危济困之美誉。”沈廷扬很是豪爽地说道。
“江湖传言‘莱州廷杨侠义无双’，此话果然不虚。”陈福叹息一声。
两人相视一笑。
刘捷带着人马护着粮车穿过粥棚区，逐渐来到距离南城门相对较远，灾民比较稀疏一点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随着他停下，慢慢就有注意到这里动静的灾民慢慢围聚过来。
灾民们贪婪地看着被兵丁围起来的粮车，眼里虽然在喷火，行动上却畏畏缩缩地不敢靠前。
他们都睁大眼睛看着刘捷，看官府又有什么新章程。
“各位乡亲，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济南府来了一个大善人，这个大善人的名字你们可能都已经听说过，他就是前几天在南直隶赣榆那边全歼倭寇的安东卫守备陈建。”刘捷大声说道。
灾民们的神色稍稍生动了一点又复冷漠。前几天安东卫报捷，灾民们的确隐有听说，但却漠不关心。对他们来说如何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其它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陈守备这位国之功臣，准备招募大量人手开垦他麾下几十万亩土地，特派人来此招募愿做事之人。凡是被他所招募，别的他不敢说，但他保证让人顿顿吃饱。”刘捷紧接着就抛出要点。
陷于强烈饥饿中的灾民们被‘顿顿吃饱’这话瞬间破防，‘轰’的一下，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
“大人，小人愿应募，小人有的是力气！”
“大人，我也愿意！”
灾民们一下子明白了被兵丁围起来的粮车含义，纷纷踊跃举手，想要被这位大人选上去垦荒。
他们生怕表态表得慢了，被身边其他人抢了先。
刘捷很是满意地笑了笑。
“大家都不要着急。这事的正主马上就到。他会颁布他的章程。你们不要拥挤，按照规矩来，就都有机会。要是纷乱拥挤，首先剔除的就是他。”刘捷大声喊道。
灾民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伸长脑袋四下观望谁是正主。
陈福立即拍马上去。
“各位受灾乡亲，本人乃是安东卫陈家管家陈福。此次前来济南府，欲招收一定数量之灾民前往安东卫垦荒。诚如刘捷大人所言，一旦被我陈家招募上，立即吃饱饭，以后也顿顿吃饱饭。不过要想被我陈家招募上，就必须要遵守我陈家制定的招募章程。”陈福指着粮车大声说道。
“只要能顿顿吃饱饭，无论什么章程都可以。陈管家但请示下！”灾民们立即呼喊。
“那我现在就宣布：第一点，必须举家无条件成为陈家奴仆。第二点，非是好逸恶劳之辈。”陈福马上说道。
灾民人群马上安静了一刹那。
不好逸恶劳，在场很多人都是勤勤恳恳的农夫，这一点根本不用考虑。
但是举家无条件为奴仆，连一点卖身钱都不给，这个......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
很多灾民脸上就露出了犹豫神色，一时间没有多少人站出来。
陈福也不着急，向着外面挥了挥手。
霍一伟等人就赶了几辆大车过来，从车上取下若干口大铁锅，埋设好锅台之后，又用水桶从附近水源取来了水，倒出粮食开始熬粥。
“这八口大锅，六口里面熬的是立筷不倒的稠州，两口里面熬的是稀粥。愿意答应陈家条件成为陈家奴仆的，登记画押之后稠粥管饱。不愿意的，请拿碗盛走一碗稀粥离开此地，给愿意加入陈家的灾民腾出地方。”
陈福说完之后目视刘捷。
刘捷点了点头，一挥手，他手下兵士立即上前排出八条长长通道，让愿意和不愿意的人通过不同通道前往锅台取粥。
与此同时，霍一伟和项祖显的人在锅台后面圈出了一大片空地，为愿意加入陈家的人提供安置营地。
“他娘的，老子的老婆孩子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这个时候老子还管他奴仆不奴仆，卖身钱不卖身钱，先吃饱了饭活下来再说。陈管家，我愿举家无条件成为陈家奴仆。”
一个中年汉子大喊了一声，带着一个妇人，担着一对孩子，首先上前。
“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陈福大喜说道。
“回管家，小人名叫宋铁牛。”宋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
“很好。宋铁牛，你带家人过去登记画押。等下粥好之后，随便你一家人吃。不要怕没有粮食。不等这里的粮食吃完，城里就又会送出来。但是也谨记不要撑着，以后顿顿都有。”陈福满意地点头说道。
“多谢管家。”宋铁牛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嘴。
看到宋铁牛的待遇，终于有人忍耐不住，陆续带着家人上前表示愿意无条件成为陈家奴仆，以求顿顿吃饱饭。
但也有相当部分人眼神闪烁地等在发放稀粥的通道口，不愿意为了一口吃的而丧失自己的人身自由。
陈福看了这部分人一眼，心里微微叹息了一下，不再理会他们。
等到午时过去，在济南官府的大力协助下，在刘捷兵士的帮忙之下，陈福招收到了不少于1千户人家，共约4000余人。
这时候沈廷扬运来了几大车用作长枪枪杆的上佳白蜡杆。
沈廷扬为了感谢陈建给他的让利，可谓是全力配合老陈福。老陈福一切想法都由他代为执行。
陈福从4000人里面挑选出1500个吃饱了饭的青壮，让他们人手一根白蜡杆子，浩浩荡荡地开始维持秩序。另外的人除了没有力量的老弱，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扩大安置陈家奴仆的营地。
晚黑之前，陈福总共招收了3000多户，人数接近1万5千人。
营地已经扩展到足够大。有6000多个吃饱了饭的青壮手持白蜡杆维持秩序，守护着已经扩展到了四十口大铁锅的粥台以及营地中间的几车粮食。
已经进入营地的灾民是自己领粮埋锅造饭。
陈福并没有把购买的粮食一次性拉出来，而是循序渐进。
“再有明天一整天时间，大事即成矣。”
陈福看着营地里的涌涌人头，听着灾民中隐约响起的笑声，心里大舒一口气。
“再有明天一天，陈家招收够4万人，危局自平矣。”南面城墙上，吕纯如等官员也长舒一口气。
陈家招走4万人，此地还剩灾民五万出头。以现在的粥棚数量和供给，就基本上能够承受。
济南府官员们面临的最严重危机就这样化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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